軒俞隔天起來,做好了早餐,把所有人餵飽之後,把香苓塞進軒珞的被窩裏,跟婆婆打過招呼後,就出門去和跳窗出來的柳靜會合。
柳靜今天穿著一身過膝短袖旗袍,軒俞想誇她對服裝的品味真好,才開口卻看見她正踩開步伐,貼伏腿側的裙擺微微皺起的紋路更襯著淺綠色的錦緞上幾枝柳條蜿蜒如生,他怔了怔,直到柳靜喚了他幾聲才回過神來。
「柳姐姐妳的衣服好漂亮啊,也給香苓做一件小的吧。」要不是實在太失禮,軒俞真的有想伸手摸看看的念頭。
柳靜笑著點點頭,「回去就給小姐做一件。」
軒俞發覺自己一直盯著女生的裙子不放實在很像色狼,只好乾笑的問她,「妳說的正神是在哪呀,將軍廟嗎?」
柳靜搖搖頭,語調溫柔的回答,「不是的,將軍廟跟三娘娘廟一樣,都是信眾自主供奉成神的,駐地主神是天帝賜封的,位階不一樣。」
「咦?可是將軍廟好多人拜耶。」軒俞有些訝異原來神還有分的。
「是啊,所以當地的駐神應該很困擾。」柳靜掩著嘴笑,「但也因為如此,應該比較好套消息。」
軒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跟著柳靜到了一間小土地廟。
意外的小,大概只有將軍廟的三分之一大,上香的信眾也不多,但是站在門外的感覺很好,散發著一種相當正向的氣息,是間令人覺得舒服的廟。
柳靜在大門口停了下來,娉娉裊裊的福了一禮,軒俞站在她身後,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站著不動。
過沒半分鐘,一個染著金髮的年輕人急衝了出來,看見柳靜愣了幾秒,前後左右用目光掃了一輪,確認只有柳靜和她身後的軒俞之後,站直身體朝柳靜一抱拳,「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小子涂廣見過仙子。」
柳靜掩唇笑了笑,側過身體把身後的軒俞亮出來,「涂先生客氣,請轉告祖爺爺,柳靜隨我家主人來訪,還請祖爺爺一見。」
軒俞有點不知所措,表面上鎮定的朝涂廣笑了一下,涂廣看起來有些遲疑,但還是朝軒俞一禮,「請大人隨我入內,祖爺爺已經等著貴客了。」
軒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不失禮,乾脆就不說話,只客氣的朝他笑,然後跟在涂廣身後走,柳靜跟在他身後一步距離,安安靜靜的隨著他走。
涂廣有點疑惑,他感覺得出柳靜是挺有道行的精怪,但軒俞怎麼看就是個人,要不是柳靜表現出來的姿態對軒俞十分恭敬,他大概會以為又是個來騙信眾的神棍。
軒俞隨涂廣走到廟後頭的屋裏,裏頭傳出幾個年輕人的吵鬧聲,涂廣推門進去,幾個打鬧著的年輕男孩安靜了下來,從十五六到二十出頭的年紀,全都好奇的望向軒俞跟他身後的柳靜。
涂廣揮揮手示意他們出去,幾個年輕人推來打去的,有些不甘願的從另一個門出去,好幾個頻頻回頭盯著柳靜不放。
柳靜當作沒看到,半低著頭安靜的站在軒俞身後,軒俞輕咳了聲,那幾個年輕人才逃命似的衝出門。
涂廣有些尷尬的朝軒俞開口,「孩子們不懂事,我們鮮少有貴客來訪,所以有些些好奇,請大人不要介意。」
軒俞只是笑著搖頭,大概是他的笑容還算親切,所以涂廣放心了些,領著軒俞跟柳靜到最裏面的房間,請他們坐下後,轉身去泡茶,心裏想著要怎麼開口問對方的來意。
軒俞端坐在桌前,柳靜只是站在他身邊靠後一點,軒俞有些不自在,但是出門之前柳靜有交待過,叫他端著就好,不必說話也不用表示什麼,只要聽就行了,除非他有真的非問不可的事,否則不用開口,該問的柳靜都會問。
軒俞也只好板著臉坐在那裏等著,沒一會兒,一個中年人突然就出現在面前,把他嚇了一大跳,要不是他習慣了以前常三不五時的就看見鍾平冒出來,大概會跳起來也不一定。
「哇啊!」結果軒俞沒嚇到反而是涂廣嚇到,他打翻了一盤子茶,伸手拍著胸口,「祖、祖爺爺您、您好久沒出現了……」
「像什麼樣子,還不快點收拾一下。」中年人瞪了他一眼,擺擺手叫他出去。
涂廣蹲下來收拾杯子,又好奇的看了軒俞一眼,這回他確定這真的是個貴客,否則祖爺爺是不會用真身出現的,他趕忙收好杯盤溜了出去。
「這些年輕修者沒見過什麼世面,請饕餮大人不要介意。」中年人笑呵呵的望著軒俞。
「柳靜見過祖爺爺。」柳靜向前一步,輕輕朝中年人福身一禮。
「柳仙子不必客氣,在下只是小小駐地,不敢當仙子大禮。」中年人忙抬手虛扶了一下,雖然他是駐地正神,幾百年下來路過的精怪都會來拜個碼頭,多半都客氣的同凡人修行者一樣叫他聲祖爺爺,但他還真沒見過比他道行深卻比他年輕這麼多的樹精,柳樹成精不易,尤其是在這個小島上,但面前這位樹精的道行可比他深許多,更不用說面前這個千年也沒見過一隻的饕餮。
饕餮是天生神獸,在幾千年前還隨處可見,但聽說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惹怒了都主大人,饕餮一族最後只剩下一支存活,也因此只要有饕餮現世,多半都會送到老君那裏修行,修行圓滿就有神籍,也算是保護他們,因此到現今能見到一隻活著的幼年饕餮獨自活存在世間,沒有被擄走活煉也沒有被獻祭分食實在不可思議。
因此這隻饕餮如果不是有強大的靠山就是本身道行深厚,祖爺爺瞇著眼睛看了半晌,道行嘛……看不出來,但既然道行這麼深的柳樹精只給他當隨身侍女,可見是靠山強大。
祖爺爺客氣的笑著問,「不知道饕餮大人跟仙子今天來訪是?」
軒俞看著這位不怎麼老的「祖爺爺」,一身白色道服有點仙風道骨的模樣,雖然看起來才年約四、五十歲左右,但那一雙眼睛總覺得歷經風霜,軒俞朝他友善的點頭為意,朝柳靜望了一眼,柳靜笑著替他回答,「我家主人已經決定要定居在市裏,今天是來拜訪祖爺爺的。」
「饕餮大人願意留在我這小地方,是我的榮幸。」祖爺爺笑呵呵的,看起來真的挺開心,「等大人安頓好,務必讓我盡地主之誼。」
軒俞只是回以笑容,柳靜笑著說,「待主人安頓好必定請祖爺爺來做客,只是預定好的居地有點問題,想來也只能請教祖爺爺了。」
「請仙子說,我必知無不言。」祖爺爺連忙回答,有隻饕餮住在他的駐地上可是件大事。
「祖爺爺可知道市裏有棵百年樟樹。」柳靜笑盈盈的問。
祖爺爺一聽就知道她要問什麼,想來是這位饕餮大人看上那間屋,但是屋裏困著三個人魂,那棵樟樹想必對柳靜來說不是問題,那問題就是外面那個大麻煩了。
「仙子是想問屋外那個吧?那東西在我奉命來此之前就存在了。」祖爺爺的神情看起來還真有點不好意思,「我也試過去處理那件事,但說來慚愧,那件事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祖爺爺說完嘆了口氣,「我為此還特地前去拜訪王爺商討過幾次,但王爺的意思是這不是他該管的,王爺都那麼說了,我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駐地,實在無力解決,畢竟那不在我職權之內。」
軒俞眨眨眼睛,他不笨,他聽得懂這個意思是,不是不能解決,但對方大有來頭,他們都不想惹這個麻煩。
軒俞朝柳靜看了一眼,雖然他想要那個房子,但如果有什麼不好惹的東西,在他們該低調的時候,他還是搞清楚一點才好避開。
柳靜懂軒俞的意思,只是接著說,「我隨主人初來此地,除了祖爺爺以外還未曾拜會過旁人,還請祖爺爺指教,別讓柳靜失禮於人。」
祖爺爺笑著擺擺手,「仙子不必客氣,這塊小地方,哪還有什麼人值得大人和仙子上門拜訪,我還是賣個老才讓大人親至,算是搶先王爺一步,下回我可以跟王爺得意一番了。」
祖爺爺說著有些得意,馬上又想起正事,「不瞞大人跟仙子,那東西我管不了是因為……我實在不好管。」
祖爺爺苦笑著,抬手從袖子裏掏出幾個茶杯,一壺熱騰騰的茶,「就請大人跟仙子聽我詳述吧。」
「柳靜聽著。」柳靜彎腰接過祖爺爺手上的茶,好好的端在手上。
軒俞終於忍受不了她一直站著,只抬頭朝她望去,盯著她用手指著椅子。
柳靜怔了一下,有些忍不住笑,知道軒俞的個性大概也是裝不了多久,只柔順的回答,「是,主人。」
見柳靜乖巧的坐在軒俞身邊,祖爺爺笑著又從袖子裏端出一盤桃酥,「我派駐在此約有七百年,那大概是八、九百年前的事了,當時河道未整,年年都氾濫成災,沿河的居民雖靠河道為生但卻也都苦於河患。」
祖爺爺嘆了口氣,「就在八百多年前,在夏日河患開始之前,有一家三口在河邊祭神之時失足落水,一家三口溺斃在河裏,不知為何那年河道照樣氾濫卻無人傷亡,之後就有人傳說,只要用生人祭河神就可以免除河患。」
軒俞皺起眉,總覺得這故事他一定不會喜歡,而祖爺爺只是接著說,「之後,每年在夏日初就有了祭河神的祭祀,剛開始生祭年輕女人,但河患照舊,隔年村民們改祭幼童,河患仍然成災,第三年他們選了一家三口來生祭,那年恰巧河患未成大難,之後他們年年生祭一家三口,將近百年都沒有變過,直到河道附近居住的人家已經找不出剛巧一家三口可以拿來祭祀,眼見夏日將近,他們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竟然在路過的旅人中尋找,有一家三口不巧正路過那裏,村民們用盡心思將他們留下,那一家人不疑有他的留下來過夜,接受了兩天村民們熱情的招待,在第三天晚上就被捆著扔進河裏生祭了。」
軒俞的眉間皺得更緊,柳靜仍然只是一臉平靜的聽著,祖爺爺喝了口茶,又接著說,「但更不巧的是,那一家三口的男主人是冥府的托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