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連著二天研究中部轄區給他的資料,請對方傳來了相片,一張張和他從中部受害者妹妹那裏拿來的相片比對,最後找到幾張相片角落裏,有第一個被害人和一個小巴司機說話的場景,他從小小的人像對照著資料相片,找出幾個可能的嫌疑犯資料,打算給李樂棻指認,要是能確定的話,也許應該親自下去一趟把人逮回來。
蘇雨伸了個懶腰,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決定去吃個飯,跟趙隊打個招呼就離開警局。
這兩天他都待在自己隊上,白聿沒來吵他,趙隊也沒問,他想也許白聿打過招呼說不需要他了,於是一下子變得清靜很多。
蘇雨不自覺地感到煩躁,咬了根煙在嘴上,走出警局大門就看見個大男孩穿著制服背著書包靠在大門邊。
「雨哥。」見蘇雨走出來景言直起身子乖巧地朝他打招呼。
蘇雨愣了一下,把煙拿下來。「小言……怎麼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景言抬起頭來望著蘇雨。
蘇雨苦笑著,「小言,我不是……不想看到你,我只是……」
蘇雨說不下去,景言只點點搖頭,「我懂的,雨哥,只是……」
景言遲疑了會兒,才又開口,「白副隊長找過我,說今晚想圍捕那個怨鬼,我直說了他們不行的,但他還是執意要做。」
蘇雨皺起眉,把煙咬回嘴上,有些焦慮的撥撥頭髮,「小言,可以幫他們一把嗎?」
景言偏著頭看他,「為什麼?」
蘇雨怔了怔望著景言,確實景言沒有幫他們的必要,他幫了十隊會惹左勤不高興,雖然左勤沒辦法拿景言怎麼樣,但對景言來說幫他們是多此一舉。
「不管是對哪一方,我的立場都不適合出手。」景言老實的回答,「雨哥,你想幫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我沒有那個能力了。」蘇雨直視著景言,他想景言知道他封了陰眼,鎖了鎮魂釘的事。
「是你不要,不是沒有。」景言毫不留情地回答。
蘇雨停頓著沒有回答,景言低下頭沉默了幾秒,又抬起頭來,「十隊的人都很好,我不想看他們送命,但我幫不了他們,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這樣。」
景言說完,沒有等蘇雨回答,轉身就跑開去了。
蘇雨這時才注意到,遠遠的有個男孩直盯著他看,跟景言差不多的年紀,穿著一樣的制服,大眼睛白皙的臉蛋就像個女孩子,遠遠地朝他笑著。
景言跑到他身邊,回頭再望了下蘇雨,拉了下那男孩的手臂,一起跑開去。
「小西啊……長得這麼大了。」蘇雨怔怔地望著,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身影為止,才點著了嘴上的煙,慢慢的走出門。
他們要自找死路他管不著,那是他們的事。
蘇雨想著,心裏卻一直放不下,四處晃著隨便地吃了點東西,還是朝汪老先生家的方向去。
汪老先生的家門敞開著,他孫子正好走到門邊,見到蘇雨朝他打了招呼,以為是來幫忙,沒說什麼地就請他進門。
蘇雨猶豫了會兒,想都已經走到門口了,杵在這裏不進去也沒有意義。
穿過庭院走進廳裏,他看著景言的佈置覺得有點欣慰,景修十七歲的時候,陣型還擺得亂七八糟,這孩子已經青出於藍了。
蘇雨望著那個陣型,順著陣型留下的通道走向汪老先生房裏,和上次一樣見到了正中間的紙紮人,今天房裏四周已經貼上了符,整個房間用符紙和陣式織出一道精密的網,在人的眼裏只是一幅詭異的景像,但在鬼眼裏,那是一幅逼近真實的幻象,陸蘋蘋會看見汪老先生好好的睡在床上,她會看見『汪老先生』的恐懼和掙扎,她可以順利的殺了『汪老先生』。
如果陸蘋蘋覺得汪老先生已經死了,她就會離開。
蘇雨側頭望向另一個門,房裏的陣型留了個缺口,對陸蘋蘋來說那是唯一的出口,她只能往那裏能走。
蘇雨轉身從那個門出去,那大概是傭人房,汪老先生沒請傭人,但請了位看護在照顧,因為最近發生這些事,所以給看護休了半個月的假。
蘇雨望著房裏,那又是另一個陣型,他看著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那就像是從國家級實驗室走進小學生的理科教室一樣的感覺。
他上下打量了會兒,看得出來很用心,但是真要他評論,只有拙劣二個字可以形容。
而且錯誤百出,蘇雨嘆了口氣,忍不住移下腳步,抬腿把牆邊的花盆踢到陣型的缺口處,不是活物的東西,勉強可以擋得住陣型的缺口,就像人走在牆邊,牆破了個足以跨過去的大洞,但是有棵樹擋在那裏,你一樣會覺得過不去。
蘇雨又抬頭往上看,六張符紙貼在天花板上,避免陸蘋蘋想從上面逃脫,但這就像張不牢固的網,只要稍微精明點的鬼,可能騙不過去。
他不確定這騙不騙得了陸蘋蘋,他並沒有見過她。
那天在李樂棻的家裏,他感覺得到面前有東西衝過來,他也感覺到小貴的恐懼,但他沒看見,而他越看不見的東西,就越近不了他的身,除非他先動手。
小貴沒有惡意,而且有些道行,是好好被家養的小鬼,所以他看得見小貴,但陸蘋蘋是隻怨氣極重的鬼,怨氣越重,越入不了他的眼。
蘇雨皺了皺眉,他理解白聿想做什麼,他想把陸蘋蘋困在這房裏。
但困得住她不見得就抓得住她,或是毀了她。
先不說這個陣型太拙劣,袁芷其養的鬼,就他所見的那幾隻,沒有能制得住陸蘋蘋的,就算白聿能放火燒得她魂飛魄散,但在那之前,有可能白聿會先被火自焚而死。
儘管理論上業火對人沒有傷害,但他親眼見過白聿那隻被火燙紅的手,他想業火是能傷到白聿的,但能傷到什麼程度很難說。
蘇雨在房裏走來走去,移了些東西,然後望著天花板的符,怎麼看也覺得不太妥當。
「覺得哪裏不行?」
聲音從身後傳來,蘇雨低頭下來,點了支煙。「哪裏都不行。」
「這還真是傷人的評論,綺月可是很努力了。」白聿笑著,伸手摸摸站在他身邊的姚綺月的頭。
蘇雨回頭才發現姚綺月站在白聿身邊,臉上委屈的神情好似他剛剛的話真有多傷人。
他不是不理解這是工作,就如同他可不會因為犯人拿著機關槍就決定不衝進現場,他真的明白,但是這跟要他看著他們送死是兩回事。
「你真的覺得這行得通?」蘇雨直視著白聿,神情嚴肅。
「一定要做的事,跟行不行得通其實沒什麼關聯。」白聿聳聳肩。
而姚綺月只是乖乖的站在白聿身後,轉著一雙大眼睛觀察房內的情況。
她雖然學藝不精,但是佈陣的房裏有什麼變化她還是看得出點竅門的,她佈陣前就記下房裏所有的擺飾,無用的東西她全讓人清出去,剩下的東西該在什麼位置她記得一清二楚,但現在那些東西大多換了位置,而且擋著的地方都是她在擺陣的時候有些猶豫的地方。
姚綺月記得看過一本古籍,上頭寫著在陣型有缺口的時候,死物能有阻擋的作用,但不是所有的死物都能用。
因為記載得太過詳盡,她當時懶得讀完它,只做了記號想著下次繼續,結果沒兩天就忘記了,現在她有些後悔沒讀完那本書。
袁芷其這時從門外跑進來,見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望了姚綺月一眼,決定身為輩份小的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側頭見到放在牆邊的花盆不曉得為什麼被移了位置,怕阻擋到姚綺月的陣,趕忙走過去想移回來,被白聿側頭瞪了一眼。
「小其,別動任何東西。」
袁芷其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趕忙收回來。
蘇雨深吸了口煙,無奈的望著他們,「你們以前也這樣解決問題?」
袁芷其和姚綺月對望一眼,都一臉無辜的點頭,白聿則笑了笑,「我們確實是看起來有點不中用,但誰不是從錯誤中學習的,對於怎麼保命我們還有點訣竅,你可以放心。」
蘇雨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陳胖子和錢瘦子剛好從門外擠進來,「你們怎麼全擠在門……呃……雨哥。」
這倆傢伙本來一臉不耐的臉,看見蘇雨態度倒轉得很快,馬上一臉恭謹的安靜了下來。
蘇雨睨了他倆一眼,大概是前一天罵過了,沒再多說什麼,隨意的點了下頭當招呼,景言一身便服從後面走出來,興許是先回家去換過衣服了,見到蘇雨沒多大驚訝,只乖乖招呼著。「雨哥。」
面對景言,即使蘇雨一樣沒開口,但神情明顯的馬上溫和了下來。
景言也沒多跟蘇雨招呼,只望向白聿,「白副隊長。」
「景先生。」白聿禮貌地招呼著,景言是景家下一任繼承人,雖然年紀還小,但他的能力已經勝過在場所有人。
白聿望了蘇雨一眼,想著這所有人不曉得包不包括蘇雨。
陳胖子和錢瘦子望了望這間房間,明顯想笑卻因為蘇雨在而沒敢笑出來的模樣。
景言也上下左右望了下,臉上沒什麼反應,只回頭對忍笑忍得有點難過的兩人指示,「你們守著大門就好,這裏我來看著。」
陳胖子錢瘦子沒什麼意見,朝蘇雨點點頭就從原路出去了。
景言的目光順著房裏的陣型走了一圈,視線最後停在天花板上,歪著頭看了好一陣子,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望了蘇雨一眼,蘇雨也是一臉無奈。
景言沉默了會兒,也沒有離開,似乎在想著該怎麼開口。
「景先生有什麼指教可以直說。」最後開口的是白聿,語氣溫和有禮。
景言思考了半晌,想開口卻又有些猶豫,停頓了半天最後只搖搖頭,轉身要走的時候,看見了白聿身後的姚綺月,又停下了腳步。
「表姐。」景言喚了聲。
「是。」姚綺月嚇了一跳,連忙站直了身子,景言年紀雖小,但她對景言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敬畏感。
「兩次都匆忙見到表姐,沒有什麼準備,一點見面禮算是我的心意,請表姐笑納。」景言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符紙,雙手捧著交給姚綺月。
姚綺月猶豫了會兒望向白聿,見他點頭才接了下來,「謝謝你……我……我沒什麼……。」
姚綺月收了景言一疊符紙,正在手忙腳亂想著沒有回禮怎麼辦的時候,突然間想起身上有個東西可以給景言。
「這個,這個是景修表哥當年給我的,送給你。」姚綺月從頸上解下一條項鍊,過長的纖細銀鍊上掛著一個水晶墜飾,是個立體八角圓椎柱,有著透亮的淺紫色。
姚綺月其實沒多想,但鍊子一解下來她就後悔了,那是她見著景修的時候,景修從頸上拉下來給她的見面禮,她一直珍惜地帶在身上,有好幾次渡過危險的境地之時,她都覺得是這條鍊子在保護她。
但話說出口了,鍊子也解下來了,她正在尷尬的猶豫之時,看見了景言的神情。
那是整個明亮起來的歡喜神情,就像個孩子。
姚綺月這才記起,她面前站的不過是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景言原本只是找個理由把符送給姚綺月,日後要是左勤問起,他可以回說那就是些見面禮,畢竟他們是親人,但他沒想到姚綺月會回送他禮物。
他更沒想到這條項鍊原來在姚綺月手上。
那是他們媽媽的遺物,因為這個墜飾的鍊子特別長,景修才一直掛在頸上,大約也是臨時沒有東西可以送,才解下了這條鍊子吧。
他一直挺想要那條鍊子,景修死後他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原想是掉了,或是景修順手送給了誰都是有可能的,他那寶貝哥哥有時候不太動腦。
姚綺月見了他的神情,知道他認得這條鍊子,於是再無猶豫地將鍊子放到了他的手上,那是景修的遺物,送給他弟弟再適合不過了。
「謝謝表姐。」景言接過鍊子,非常珍惜地握著它,有些不安地望著姚綺月,「真的可以嗎?」
「說捨不得當然是有,但原本就是你哥哥的東西,給你收著是天經地義的事。」姚綺月笑著回答。
景言看起來十分開心,小心的收起鍊子,又一次的鄭重道謝。「謝謝妳,表姐。」
姚綺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叫我綺月就好了,叫你小言可以嗎?」
景言想了下,改了口,「嗯,月姐。」
姚綺月似乎覺得這個稱呼比較能接受,便開心地點點頭。
景言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那我就到前面去了,請諸位小心。」
「謝謝你。」白聿誠心道了謝,明白他給姚綺月符完全只是好意而已。
姚綺月拿到符紙很開心地轉身想去替換一下她那些寫得亂七八糟的符,而景言遲疑了會兒,見她一轉身,二隻手指從口袋裏夾出一張符紙,飛快地在姚綺月背後比劃了起來,符紙憑空閃了下火花,瞬間燒了起來。
姚綺月只感覺背後似乎熱熱的,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只有景言直盯著她看,見她轉身,語氣鄭重而嚴肅。「請月姐萬事小心。」
姚綺月也收斂了神色,朝他點點頭,「我會小心的,你不用顧慮我們。」
景言點點頭,朝蘇雨望過去。
蘇雨當然看見了他在做什麼,也只朝他笑笑表示感謝,景言搖搖頭就離開了。
蘇雨正想嘆氣,側頭見白聿直盯著他笑,忍不住瞪了過去,仔細一想,他幹嘛要為景言的行為道謝,這些笨小鬼又不是他的!
蘇雨皺起眉頭想走,卻又擔心起他走了,這些人要怎麼辦?
但事實上,就算他留著,也不見得就能幫得上什麼忙。
蘇雨還在猶豫著的時候,白聿晃到他身邊來,「要是不趕著走,就留下來看看吧。」
「看什麼?」蘇雨瞪著他,沒好氣的問。
「看鬼啊。」白聿回答,笑笑的走開了去,指點姚綺月哪些符可以用,哪些留在身上好。
蘇雨差點把手上的煙盒給捏爆,乖乖站在一邊的袁芷其從背包裏把小貴拉出來,「乖,出來走走,看看這個陣哪裏有破洞。」
「你才有破洞!!」姚綺月聽見袁芷其的話,回頭怒吼著。
小貴出來,看見蘇雨跑過去在他身邊繞了幾圈,笑得挺燦爛,『大哥哥~我要糖~我要糖~』
蘇雨翻了翻白眼,從口袋裏掏出顆糖扔給他,小貴開開心心接了糖,回頭偷偷看了袁芷其一眼,見他沒生氣只是一臉無奈,於是開開心心地吃著糖滿房間跑。
『這裏有洞~這裏也有~還有這裏~』
「死小鬼亂說什麼!那裏才沒有洞!」姚綺月怒氣沖沖地奔過來檢視她的陣。「明明就好好的!」
蘇雨嘆了口氣,抬腳勾了張椅子過去,恰好遮著那個缺口。
姚綺月抬頭望著蘇雨,一臉無辜。「……原來這樣算洞喔……」
蘇雨想罵又覺得沒意義,人也不是他管的,只好轉頭過去瞪著白聿。
白聿無奈地抬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我對陣法不熟。」
蘇雨其實也不算熟,說起陣法,比起景家苗家還拿手一點,子璇的陣法就擺得比景修好。
蘇雨抬頭看看時間,想就算他想走也走不掉了。
「沒有時間了,你們最好準備一下。」蘇雨捻熄了手上的煙,隨手又點了支。
白聿朝他倆使了個眼色,袁芷其把小貴收起來,從領口掏出個紅色護符捏在手上,才從包裏掏出另一個。「小富出來。」
一個小鬼安靜地站在那裏,深凹的眼眶在暗青色的臉上,微微佝僂的背,雙手垂在身邊,抬起的目光陰狠又銳利,瘦小的身體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從頸部開始長長的劃到大腿處,小富的目光掃了一圈停在蘇雨身上,齜牙裂嘴地對著蘇雨發出低吼,像是在警告。
袁芷其右手捏緊護符,左手在小富肩上拍了拍,「都是自己人,聽話。」
小富嘴角抽了抽,乖乖地的低下頭。
蘇雨望著小富半晌,才略微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終於有個像樣點的了,不過……
蘇雨吐了口煙,看著小富背著主人微微抬起的目光,閃著陰狠的視線。
只怕袁芷其束縛不了他多久了。
蘇雨直視了回去,直到小富先別開目光低下頭為止,才捻熄了煙,他感覺到了。
就算他封了陰眼,鎖起他的釘,在身上下了封咒,他還是感覺得到那種陰魂怨氣接近的感覺。
蘇雨把目光轉向通往汪老先生房間的門,淡淡地開口。
「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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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寫聖誕節番外的,但這兩天實在太忙了……過兩天再來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