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二

黑色、虛無的什麼，從『森林』那邊流了過來。透過河流，沼澤般的東西緩緩、慢慢的從橋下滲透過來，漸漸覆過草皮，往四周的苔蘚，以及有著攀附蔓藤的水泥壁上爬行......。河岸被佔領，我則緊緊閉上眼睛，試圖不去注視這一切，但是，新的黑暗卻湧出來，如泉水一般，向發源處前行。像是有自由意志般，我被那黑暗中的什麼帶領著，往我不想去的地方前進。雖然不知前面有什麼，但腳底那股暗潮般的濕意，顯現在我的腳趾間。我被滲透，如同毫無防禦能力的植物，就這樣被動的接受這些來自於森林中黑色的光，逐漸蔓延開來，直到全部覆蓋，完全地、開放在這土地上。

我發現遠處的山也被星月的陰影所遮蓋，它們原先該有的樣子，應該是閃爍著微亮光芒的樹葉群才對，但是現在，卻被大量的黑潮給掩沒，就像漆黑的墨水一樣；我眼前的藍也消失（此時我已睜開眼），河流變得污濁，如同家庭廢水般的臭氣傳來，一陣陣、隨風飄蕩，混沌中，暗夜的衣裳遮蓋全地，我見到橋的本身也已被黑色漫過，河流遲緩，鼓譟的蛙群也消失無蹤；我拔腿就跑，嘗試逃離這惡夢（倘若這只是惡夢）……

前頭的商家也顯得幽暗，原本應該燈火通明的商店卻都暗著，四處如同無人居住的荒野，許多連結在一起的低矮房舍，此刻正沉默如睡著的牛，一動也不動。我往遠處的招牌，一個寫著『居酒』的地方跑去，可是那裡的裝潢卻不像我印象中排列整齊、熱鬧歡騰的樣子，顯得寂靜、晦澀，毫無人煙；我以為我來錯了地方，遂困惑於自己的記性，難道這時常經過的小居酒屋，也會消失在我的記憶中嗎？又或者是：被抹煞在我的記憶裡的，其實並不是居酒屋，而是我的某一段記憶，又或者是……我自己曾經深刻記著的『什麼』？那幽暗如今像河流一般朝我襲來，想必有其原因，也許我不該再繼續無視下去……一邊想著，眼前的黑暗卻突然之間像轉開的瓦斯爐上的火，啵的一聲，照亮了我眼前的視野。

人群從我背後走過，下班的人潮逐次從車站出口，往步道那端的公園以及市集走去，途經的商店街燈火通明，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溫暖的香味隨風傳來，晚餐的氣息由商店街那端傳到這頭，叫賣聲隨著微風，往河的彼端散去……。

仔細凝視著眼前的河，發現湛藍、透明的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河的正中央，如同紙影般碎裂、重合、又再碎裂......，波波河水往下流流去，涓涓不息。橋邊的燈光曖昧的照著懸浮在河畔周圍載浮載沉的光點，是難得會出現的螢火蟲，這小鎮連這樣稀奇的昆蟲都會出現；蛙鳴聲雖被商店街那頭的電車聲稍微掩沒，但摻雜其間的是人的笑聲、還有些許貓狗的叫聲……小鎮的夏夜日常又完整的恢復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