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雲潭奇說-章四-鮫綃(二)

夢雲潭的工作自然還是揹著爛醉的小酒，現在還得忍受她亂唱歌的噪音。

言無笑在前領路，和浣紗一路笑鬧，還好他們走的路偏僻人稀，否則被人看見了，還以為一個瘋子自顧自的在路上嬉笑怒罵，這可能在路上就被丟石頭了吧！

出發前在夢雲潭逼供之下，言無笑才招認他幾年前還學藝不精的時候，曾經在某地某村做過一場法事，當年的勉強處理，雖然暫時解了燃眉之急，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今年得回去看看了。那地方是個商鎮，富庶繁華雖比不上皇城，但美食好酒一樣不缺，在這個尊崇術士的時代，他們隨便騙騙都可以一路吃好住好沒煩惱。

小酒聽了，一瞬間站到言無笑那邊去了。

一進商鎮，夢雲潭就腿軟。小酒為了喝酒，老實得很，心甘情願揹著夢雲潭繼續走，不發酒瘋也不吵不鬧，夢雲潭想著就頭痛。想她多不容易才揹著小酒離開城鎮人群，現在可好，繞了一大圈，還是走回了城鎮，她真想一掌往言無笑腦袋上拍下去，看他能碎成幾塊……

「夢夢，妳感覺到了嗎？」小酒搖搖背上的夢雲潭。

「嗯，都是人味……」夢雲潭雙眼都要翻白了。

「不是，妳仔細點，有沒覺得這地方水氣很重？明明不是雨季，卻悶著一股潮溼，好像很久了也沒散去，一直累積著。」小酒不醉的時候算得上極敏銳，又長期跟酒水在一起，對溼氣的感受頗有心得。

「嘿嘿！可能跟我前幾年學藝不精的咒術有關。」言無笑插嘴，承認得倒快。

夢雲潭斜著眼瞪了他一下。

看來言無笑說得沒錯，她們一進酒館，掌櫃伙計看言無笑說得一口流利的術士經，就以為他是隱世不出的高人，也不管他穿得像個窮山樵，立刻將他奉為貴賓，果然是吃好的住好的，連酒也是最好的，不敢收錢。

言無笑一點也不客氣，房門關了，一屁股坐下來就招呼小酒、浣紗一塊兒大吃大喝；浣紗吃得最拼命，好像餓了幾百年似的，這一桌一人二妖還叫了第二輪酒菜繼續吃！

只有夢雲潭頭昏腦脹，全身軟綿綿的癱在床上睡大覺。

她一睡，鎮裡的溼氣更濃厚了，但夢雲潭的濕氣清潤鮮活，像高山湧泉般靈動活躍，不像這城裡原本的溼氣那般凝滯霉腐。

吃完以後，言無笑就帶著浣紗出去閒逛，說要去檢查他前幾年下的符咒；小酒則溜進酒窖裡繼續喝，夢雲潭哪也不想去，只想繼續癱在床上睡。

言無笑出門前點上了他收藏的一種「岩香」，這香一燒，夢雲潭就睡得安穩，言無笑見夢雲潭熟睡才放心出去。

這座小商鎮興起的歷史不長，其實也說不上歷史，不過就是這十年間的事而已；這城本來靠著城東的一條溪水討生活，充其量僅是個漁村，十多年前因為一條皇家修築城道的政令，讓這漁村藉著這一條通往皇城的城道，躍身為商賈小鎮，才逐漸繁榮起來，又因為城道路經那條溪水，因此溪水便在上游處人力改道，現在商鎮裡的溪已被填平造路。

自溪水被填平之後，小鎮一切用水都取於水井，加以並非雨季，照理說，並不存在溼氣過剩的問題，而如今，大約也只有言無笑知道問題的根源始末：一個術家與小鎮共同掩埋的記憶，回首不堪。

夢雲潭睜眼的時候，天邊夕照還留著殘霞，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趕緊起身查看香爐裡的「岩香」，雖然已燒盡，只剩下岩灰，但夢雲潭現在清醒了，一摸便知，那不是普通的香木，是一塊貨真價實的岩──女媧補天所採而煉的原石！

夢雲潭拿著餘灰，匆忙地進酒窖去找小酒。

好不容易將爛醉的酒罐子搖醒，夢雲潭便把岩灰抹在小酒手上，半醒的小酒搖晃了兩下終於清醒了過來，被手心裡的灰驚醒。

「夢夢，這個……」小酒搓著岩灰，雙眼瞪得老大。

「便是女媧採來煉石補天的那種石頭！」

「不可能啊！這種石頭自從媧皇娘娘隱去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啦！」小酒年歲豐足，經歷深廣，知道這種靈石人類曾窮盡心力尋找，卻歷世歷代求而不得。

曾有傳說，補天靈石雖然未被燒煉，但女媧知其靈力豐沛，因此不願任其留滯人間，便將此類靈石全數投於東海深處，成為鎮守黃泉的基石。

「言無笑究竟從何處取得靈石，又為什麼會知道這靈石對我大有助益？」夢雲潭在這顆小石頭上，隱約發現了言無笑被逐出術士一派的因素恐怕不單純。

小酒放下手上的酒罈：「除非，言無笑知道夢夢妳不是妖。」

為著真相，夢雲潭十萬火急的拉著小酒出門找言無笑，小酒不忘抱著她的酒罈子；夢雲潭循著「水氣」、「填溪」、「十年前」這幾個線索，找出這個鎮的舊水脈，來到那條被填平的舊溪遺址，赫然發現遺址上竟有座香火鼎盛的鮫人廟！

小酒當場把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

夢雲潭來不及阻止，這下可好，廟裡的人不論老少，全東倒西歪醉成一團，更甚者直接倒地不醒人事，夢雲潭管不了這些，直接就近神龕，把那栩栩如生的鮫人看個仔細。

但，看得再仔細，泥塑的鮫人終究沒有生氣，只是一團人手捏造的土，夢雲潭只在廟中看見了人對鮫人的驚慌和恐懼。

鮫人生於海中，這小鎮不近海，為何拜起小鎮中不應出現的鮫人？

「鮫綃」、「鮫人心」……又是言無笑！

於是，夢雲潭叫小酒仔細聞，靠著小酒聞過的酒味把言無笑給找出來！

「夢夢妳別想了，我不是貓也不是狗，」小酒拉拉夢雲潭的臉皮：「醒醒啊，夢夢！言無笑這麼捨得燒那『岩香』，表示他身上也許還有，不如妳感應著那些『岩香』，說不定比較快！」

夢雲潭真的覺得，不醉的小酒比誰都清醒！

找到言無笑的時候，他在鮫人廟附近的一戶富商人家騙吃騙喝。

富商向言無笑求「富貴丹」、「長壽丹」、「益陽丹」等等，富商的妻妾向他求「青春藥」、「孕子藥」、「專情藥」等等，言無笑在這一家簡直成了有求必應的活神仙，簡直要被供起來拜了。

那個在背後風助火勢的自然是鮫綃浣紗，一臉惡笑。她做的事情就是在言無笑後面拍翻花瓶、踢倒桌椅，製造恐慌。

夢雲潭心下了然，言無笑果然和鮫人廟脫不了關係。

現在這整座小鎮的水氣已經飽和到幾乎要脹破十多年前術士們所立下的結界，多半是夢雲潭睡著時，從她身上散出來的水氣，她不明白言無笑利用她打算做什麼？

「我回去鮫人廟一趟，夢夢妳盯著言無笑。」小酒說著，轉身就要走。

「等等，去幹什麼？」

「如果這鎮上真的有鮫人一事，廟裡必定找得到人留下來的痕跡，人類都是這樣的！不管多想掩蓋事實，在立祠建廟的時候都會把當時的事跡一併記錄下來，這廟才十年久，一定可以找到關鍵！」說完，小酒一溜煙不見了。

小酒這次可真來勁啊！夢雲潭想著。

夢雲潭在富商家轉悠，言無笑看見她也只是一個眼神帶過，繼續耍他的嘴皮子，天花亂墜沒一句可靠，但富商一家是無一句不信，還找人來把言無笑的每句話如實抄錄下來。夢雲潭也沒打算去阻止，言無笑和人的恩怨是他個人私事，但他如此明目張膽利用她，就不得不追究了。

「好了，劉家眾善主，今日已晚，術者之叨擾到此為止。」言無笑說得差不多，也打算要走了。

富商誇張的拉住言無笑的衣袖，挽留言無笑夜宿劉家宅邸，準備搬出更多金銀珠寶款待他，但言無笑仍然拒絕，只臨走前提醒富商家一事。

「劉家善主千萬莫忘，媧皇娘娘近日將到，你必要趁無人查覺之前盡早準備，屆時接得媧皇娘娘進你家，你的榮華富貴可不只千千萬萬倍啊！」言無笑這番語氣，像極威脅恐嚇。

當夜回到酒館，言無笑只在房裡喝悶酒，浣紗則拼命地吃東西，兩個都沉默不語，夢雲潭也沒開口，她倒要等等看言無笑會不會主動來招認。

不久後，小酒帶著一身酒味回來了，看言無笑喝酒，她也坐下來跟著喝。

「夢夢，這小鎮不得了呢！我喝飽了再跟妳說！」小酒整罈子抱起來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