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2|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有的時候,人的目光是把刀。

  我從醫院撤退後,並沒有緊接著找下一份工作。事實上,心理上無法適應醫院這件事還是給我造成打擊。然而,我還有更嚴重的心理問題,這是在學生時期完全料想不到的。只能說這個社會並沒有那麼好混。
  當初的情況我想之後會慢慢提到,可能有些護理學弟妹也有過一樣的經歷,但就我個人而言,還包含了一些連自己都沒辦法解釋的狀況全部混雜在一起……這要寫下去,篇幅大概可以分個上下集(或許上中下集?)是故在此省略。
  總而言之,一切停擺了約兩個月,我找到一份中醫診所的護理工作,在那裡被同樣要拼過高考才能執業的準職能治療師同事罵浪費執照六個月後,正式前往離家開車五分鐘的身心障礙教養院服務。
  是的,我接觸身心障礙的孩子們,是比接觸失智症老人還要早很多的事。
  身心障礙教養院位在寧靜的山腰前,環境清幽,以專業角度來看,用以療養再適合不過。我第一天上班就被住在教養院頂樓的重症區患者所震懾。
  教養院分為年紀較長的長青樓與照顧國小以上學童的童心樓。兩棟樓只有二樓相通,但寢室區有門禁,平時住民活動分開,無法流通。
  通常護理師駐紮於長青樓,就像剛剛說的,頂樓住著教養院成立初期收案的插管患者。罕見的遺傳疾病——小腦萎縮症的病房也在這一層樓。
  從這時開始,我便累積了在醫院也沒有操作過的專業技術。鼻胃管與尿管在身心障礙者或是因腦傷變得奇怪的人身上,就像玩具一樣被插了又拔,聽起來很痛,但他們就好像沒有知覺一樣。
  一天夜晚,一個留置導尿管的男性住民自己將尿管從尿道口拔出,動脈血湧泉般泊泊流出。
  特此說明,留置導尿管近身處會有一顆打入10C.C.水的小水球,為的是讓導尿管固定在膀胱中,不滑脫出身體。考慮到小水球的功用,小水球一定會比尿道大上許多,如果在水球沒有抽扁的狀況下硬是將導尿管拔出,光用想像就很痛,完全是很讓人驚恐的行為。尤其這位住民又是男性,水球得經過比女性長一倍的路才能完全離開身體。而躺在床上的他卻只是睜大眼睛,望著快要嚇昏的照服員大姐和值班護理師。
  「你為什麼要拔!不會痛是不是!」照服員大姐奮力加壓止血。
  「我不知道耶,不會痛啦!我沒有拔啊。」住民這樣說。
  值班護理師很快做了處置,連絡救護車與家屬,就這樣將他送往急診。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此之後過了兩年多,我從超級菜鳥,變成遇到什麼怪事都嚇不倒的化石級老鳥。
  身心障礙者的行為有時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控制,應該說,他們沒有意識要控制某些行為。
  比如說,看到杯子,覺得裡面是飲料,想喝,拿起來就喝。不管那杯子是誰的。
  比如說,不分黑夜白天,只要醒著就會用各種自殘行為刺激(用穿著護具的頭撞椅背或用帶著手套的手抓自己的皮膚等等),感覺自己活著。
  比如說,無時無刻,只要醒著就隔著手掌用頭撞地板。不管身在何處。
  我認為最不該對住民行為感到奇怪的人應該就是他們的家屬。無論他們做什麼,家屬基本都見怪不怪。因為那是他們的孩子、家人。
  但那僅止於教養院內。
  護理師每天都要帶可外出的住民就醫、取藥。當我們帶著住民出現在掛號櫃台、診間外的候診區、批價櫃檯、領藥櫃台前,都會感受到其他民眾火熱的視線。
  學姐問我:「妳覺得他們是以什麼心態在看我們?」
  我說:「要不就是好奇,要不就是覺得這女的家裡上輩子應該是造了什麼孽,才生出這種小孩。」
  學姐說:「我也這麼覺得。」
  無論是去地區醫院,還是位於直轄市的大醫院,其他人的目光都像一把刀。
  然而,他們不知道,這些孩子擁有最純潔的靈魂。他們很單純,只知道這世界的好,永遠不會記得這世界的惡。
  我們收的數個孩子,曾經被近親侵犯、被不知道從哪來的臭大叔欺負,之後可能被社工關注、被其他更愛這孩子的家人察覺,才被轉介到我們手上。
  但我們看見的他們,永遠會在每天巡房的時間跑過來,給我們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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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護理師,專走長期照護機構。現同時身為Nurse&家屬,分享專業知識與生活瑣事,以專業與家屬觀點,描寫與阿茲海默長輩一同生活的點滴,以親身經歷讓大家認識阿茲海默症可能發生的症狀、行為與情緒反應。 雖然機構住民其實都很可愛,但不保證每篇都輕鬆有趣,不諱言不時會有沉重的情結,有興趣者歡迎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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