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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 05 - 先談談妳印象中最後的事情吧

曉筠滿腦子都是逃跑。想不出來任何理由說服還在睡眠中的偉庭,
難道要從頭一一說明?她不認為他會相信她的話,
還是他只是認為這是一個發瘋的鄰家少女闖進了家門,
下一步是不是發揮中年大叔的財力之魅力,誘拐搶騙?
她不知道。
她的直覺就是離開。
先找一個地方冷靜地思考一下吧?
或許這只有十幾個小時的嘗鮮期,
或許這只是某一個惡作劇?
很多或許在她腦中打轉,
試著說服她開始進行動作。
她從衣櫃抓了兩套衣服,
那一種不會讓年紀成為主題的衣服,
即使如此,這些衣服還是大了半號到一號。
收拾簡單的家當,然後完成早餐,留下紙條。
這些事情比起平常做起來更加迅速,
她不確定是不是這輕盈的身材所致,
當她帶著極度不明確的心情走出家門,
然後輕輕闔上,但心卻如沈重的石頭一樣。
手錶的時針還沒移動到六點,
曉筠將皮夾的名片翻開,開始尋找始作俑者,
但是顯然工作室的電話還在晨曦中靜靜響著,
或許只能等到九點以後再做打算。
她徒步往市區走去,長坡在晨曦之中顯得更為消瘦。
雖然是夏日,但早晨較為涼爽的風此時卻成為顫抖的來源,
曉筠不確定是因為自身的恐懼,還是太久沒接觸這個時間的空氣。
長坡上的寂靜慢慢在曉筠的心中發酵,
她不禁看了看自己穿著的衣裳,
無論如何,現在這套洋裝仍然跟十八歲少女有些距離,
剪裁到大小都是,這種夏日不適合這麼沈重的色彩,
當然,這時間點也沒法上哪購物。
好險這條路上只有零星的晨跑人士,
他們專注在自己腳下的勤奮當中,
應該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正當她思考著這些零碎事情時,
突然想起有一封信封可以閱讀。
應該只是放在包包的夾層吧,她想。
接著翻開已經有些泛黃的鵝黃色肩包,
那張牛皮色的信封還躺在裡頭。
曉筠雙手有些顫抖,
畢竟現在的自己宛如另一種嬰兒一樣,
當瞥著自己的雙手慢慢地翻開包包之時,
仍然還會有一種失重感。
但無論如何,或許這是唯一的線索。
『一個一個步驟來吧,無論妳是喝下了禁忌以前還是以後。地址附在最後,有我暫時設置的安置處所。假設像是無頭蒼蠅的話,就過去吧。方向是大興附中三年十一班。』
信封裡別了一把鑰匙,信底寫著一個地址。
曉筠不能相信這是現實,
幾個小時前,她仍然在舒適的皇宮內,
即使一切無法挽回的事情不能盡人意,
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六神無主。
並且信中的結尾甚至是熟悉的班級名稱。
「妳還好吧,同學?」
突然間,路過慢跑看似像是大學生的男生停下腳步看著她。
是因為自己臉色太過蒼白嗎?還是現在的自己身處這裡太過特別?
「我……沒事。」
曉筠禮貌地回以一個慘澹的笑容。
男子邊跑邊對自己傻笑,
這種經驗已經像是遠久的過去一樣,一個個微小的故事在她心頭成為漣漪。
正當她回神時,才意會過來自己會被搭訕的原因。
曉筠試著深呼吸,盡量使自己變得像是十八歲那樣。
畢竟自己的焦慮似乎連路人都能夠過問。
她並沒有使用家裡的任何交通工具代步,
先去下坡處的巷口早餐店買早餐,
原本想要唸出熟悉的點早餐台詞,
但是看到老闆娘的臉,只能默默地說出那些全名。
在等待的過程中,老闆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天。
「妹妹,今天不用上學啊,穿得這麼漂亮?」老闆娘遞給曉筠鮪魚蛋餅時,滿臉笑容地看著她,為了不要製造出額外的麻煩,她只能順著話說下去。
「有啦,晚一點要去。」曉筠拿起筷子。
「肯定去夜遊了吧?我家女兒也是這樣,哈哈。」老闆娘提到自己的女兒就一臉愁容,即便是在陌生人面前,有些結就像是無法疏通一樣吧。
「沒有啦……」她理解,但只能傻笑。
「妳要小心耶。現在外面壞人很多。」看著老闆娘熱心的回應,曉筠知道老闆娘的女兒中輟之後,就離家出走了。
「嗯……好的。」
曉筠清楚每天老闆娘還是在等待女兒主動打電話回來。有些問題,即便是社會局以及社工介入都很難有辦法改變,一樣的迴圈會不停上演,曉筠開始思考起諮商師的話。華洋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了,他會告訴自己嗎?不。或許有太多的事情是自己都不知道的。
天空隨著溫度漸漸變得湛藍,結束早餐後。
她到最近的公車站搭公車,用手機app找到了可以搭的公車,
好多問題在曉筠腦中打轉,
這些問題好像是一時得到了出口一樣。
現在,只要她願意,她就是這城市孤身一人的人,
只要她願意,她終究能讓自己紛亂的心歸於平靜。
但因為跟這座城市太熟悉了,
那些已經躺在角落的故事,
隨著公車那緩慢的推進,
得到了喚醒的機會。

嗶!到站的響鈴將曉筠拉回至虛無的現實。
公車到站,她到達google地圖的指定地點。
當思緒被過去強行擄走時,時間的流逝快速地令人無法直視。
仔細檢查四周,已經被陌生市區給包圍。
這裡的巷弄之中淺淺地透出了靜謐的味道,
隨著微風輕輕地點綴曉筠的臉龐,
她都忘記夏日的炙熱已經快要爬上背脊。
兩條巷弄的交界處,這裡安靜得很,也很美麗。
那是一間改建的日式平房,看起來就像是『精心準備』一樣。
房子外頭有自製的造景,小圓碎石步道,
一個可以歇息的平台,一壺茶放在上頭,顯然這裡是有人住的。
沒有電鈴,她走過步道,望著木門。
打開手機確認時間,或許還需要等等?
不過既然信裡寫得這麼明確,不如就問看看吧,
她鼓起勇氣踏著石子路,站在日式平房外。
「有人在嗎?」曉筠輕輕地喊。
「有人在嗎?」第二聲,她加重了聲音。
「哦……來了。」有人從裡頭回應,聽起來像是年輕的男性。
「不好意思,音樂開太大聲了。」從木門探出來的是一名介於二十歲到三十歲不等的年輕人,他穿著素色T-Shirt以及工作褲,從褲子邊緣的木屑來看,看似正在進行木工工作。
「你好……」除此之外,曉筠想不到要多說些什麼,畢竟從哪一個環節自我介紹好像都不對。
「呃,妳是?」
「我是──」她面有難色,思考要怎麼解釋,眼睛瞥向他處。
「啊!我知道了。」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你先在前面那邊坐吧,我已經泡了茶了。一忙就忘了,哈哈。」
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整理一下。」
走進店中,溫暖的陽光躍上窗戶,許了一地的朝氣。
曉筠離開木門,往一側的平台走去,平台上頭除了茶几以外還有兩個坐墊,
她開始思考這是不是一間店。
男子大概幾分鐘後出來,他對曉筠投以禮貌的眼神,然後倒茶給她。
「抱歉,現在這個時間點我還在為開店打理。」他的笑容很陽光,口氣也很好客。
「謝謝,請問──」話說到一半曉筠便不曉得要怎麼說下去。
「妳是接到指示來的吧?有拿到一封信?」他正在大木桌上安置他的物品,當他說到『信』,曉筠的心揪了一下。
「嗯?所以你知道?」
「放心,我不是壞人啦,我只是要確定我有沒有認錯人。畢竟這時間也是有人會來這邊拍照。」
「不好意思,我現在滿腦子一團亂。」曉筠微笑回應,此時男子將一本老舊的皮革筆記本打開,尋找著資料。
「嗯,我可以理解,不好意思喔,請問妳是邱紫瓊小姐?」
他的目光停在某一頁,像是對照著病歷資料般地看著我。
「欸,不是耶。」
「真的嗎?」
他露出納悶的表情,再次翻閱著筆記本。
「張恩宇?」
「不是。」
「這不可能啊……」他開始碎嘴,雖然保持著看似專業的表情。
「請問,你剛剛說的那兩個人跟我有關係嗎?」
「嗯,確切來說沒有。所以妳真的不是邱紫瓊或者張恩宇?」
「對。」
「好的。」他拿著鉛筆在筆記本上註解著些什麼,也許是感受到曉筠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打轉,等待著他的回應。他飛快地飛舞著手中需要記載下的文字,並投以專業的微笑:「我想妳一定有許多疑問,不過請放輕鬆慢慢來,妳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的。」他邊說邊將後續要寫的文字緩緩填上,並且往前將木門鎖上,此時曉筠的心彷彿也被那鎖上的聲音給圈住,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他自然看在眼底,露出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表情。他邊說邊移動,接著打開黑色公事包,並將它放在大木桌上,從頭到尾保持著他沒有要耍什麼花樣的肢體動作,以讓我可以相信他。
「這是什麼?」
「卡式錄音機,接下來的對談我們必須要錄音。」
「錄音?」
除了錄音這件事令人感到弔詭以外,
使用舊型的卡式錄音機錄音的好處令曉筠完全想不出來。
「好吧,你的疑問是『錄音』?還是那個老掉牙的類比式錄音法?」男子問。
「我想……都是。」
「錄音的用意是歸檔、管理、整理,當然就以現在的科技而言,這老掉牙的錄音方式是為了保障,另外方便我們『有系統性』地瞭解一下問題。」
「系統性地瞭解?」
「是的,瞭解妳,瞭解『妳們』。」
「我們?」
「嗯,願意喝下藥水的人們,right?」
「哦……」曉筠點點頭,所以類似是白老鼠一樣的『自己』,都得接受『這樣』的安排?
「好吧,王小姐。妳可能對一切都很困惑,但請相信我們,絕對會給妳合宜的解釋。」男子見曉筠正流露出困擾的表情時,清了清嗓子,從旁拿出耳罩式耳機戴上,似乎在監聽自己的聲音,將麥克風放在他跟曉筠之間,恰好是一半的距離。
「時間是8月15日,對象編號76,地點在模範社區A,說明員是『凱』。對象對於初步溝通的量級是2,並善於思考,外表十分出眾,可以預測是一切狀況都在掌握之中。」他望著手上的草稿,瞥著從皮製筆記本潦草字跡之中淡淡透出的訊息。
「先談談妳印象中最後的事情吧?」然後這位名為凱的說明員望向曉筠,右手拿著鋼筆,左手拇指及食指勾著橡皮筋,彷彿這份熟練不缺像她這樣的女子。

卡式錄音機內的磁帶旋轉,像是跳著芭蕾舞的音符,不停在曉筠腦海中播放。她躺在位於日式平房不遠處的hotel客房內。清理著早上「訪談」的思緒,一邊任意讓水流澆熄與撫平她內心的混亂與挫折。
距離這樣超現實的時間點已經過了快一天,原則上曉筠仍還處於一種現實與非現實交接的錯覺。自由往往都在最需要它的時候感受到其重量級的渴望,可當一切如你所想之時,那油然而生的食之無味卻佔滿了空虛的內心。
滿滿的、滿滿的,
而她還在回憶的是,那些將她喚醒的必要任務。
製作可能丈夫、小孩不一定喜歡的早餐,整理廚房、打掃家中、洗衣服、維持著這個家井然有序的形體,靠的是只有一人成員的行動專案,專案名稱是『職業家庭主婦』,每日堆疊那些微小又不讓人驚奇的日常小事物,集各種吃力不討好大成之心智的磨難螺旋。這樣的日子突然從曉筠的生命中抽離之後,她感受到靈魂的重量有了改變,少了多少磅她不確定,只感受到憂慮家事而因此這樣醒來的自己有些好笑。
她沒問清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或許她是在凱的眼裡看見,
「瞭解真相有時不在於好奇心,而是目的」。
凱告訴曉筠必須給自己放一天假,好好休息。手機關機,到處晃晃,因為這世界目前沒有人認識她,她就像是新生兒一樣,純潔無暇,如白紙那樣透白,這是一條全新的路,明天來的時候,會有很多事情需要開始重新打磨與認識。
下午曉筠在勤美B1服飾店草率地挑了幾件衣服,由於不確定自己應該要穿著怎樣的打扮,如果依照自己原始的年紀來挑,肯定會有兩件洋裝雀屏中選,但現在的她拿不定注意。最後她請店員挑了幾件簡單T shirt跟最近流行的寬褲。
然後在一樓的星巴克咖啡店喝了一杯星冰樂整理頭緒,隨意地經過美村路小巷中的髮廊整理了髮型,一樣拿不定主意。畢竟換了樣貌,過去完全沒有搜尋過這個年齡層該有的打扮。店員推薦了她近年流行的波波頭,搭配所謂的空氣瀏海,原本還有一個短瀏海造型給曉筠選擇,但自己從來沒試過短瀏海便做罷。接著再去熟悉的書店閱讀著人文的空氣,無意識漫無目的地的移動,彷彿像是一個空氣分子一樣,恣意地讓自己進行「布朗運動」。那樣沒有目的又沾染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雀躍,包覆著自己。
最後她下意識地用手機App搭了計程車到了那個熟悉的長坡附近,那是一個特定的位置才可以從高處看著熟悉的家。實際上她應該有辦法進去社區裡,只是熟悉的社區警衛已經在去年離職。現在任職的警衛可能很難說得通,不過想到一半時,曉筠不禁莞爾一笑,她忘記自己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王曉筠了。
晚間七點十分。此時的華洋應該剛補習回來吧?少數的經驗之中,偉庭有可能準備到家。他們有發現消失的自己嗎?還是像是單細胞生物地在自己打造的窠臼世界生長?只要自己打造的世界不會遭遇到變化,那一切都無所謂嗎?
正當曉筠這樣思考的時候,她看著61號3樓之2的大門倏地敞開,華洋像是若無其事地走出門,向下望著尚未開花的行道樹,拿著手機的他應該正在一如往常地瀏覽限時動態?不過與往常不同地是多了一份焦躁,並且來回在家門口跺步,此時偉庭從門口走了出來,不常對話的兩人竟然在家門口開始聊起天來?或者不一定是聊天?偉庭抓了抓頭髮,聳肩了一下。華洋不屑地回頭,偉庭大喊華洋的名字,但想也知道一名十七歲的青少年已經不一定會回應自己的父母親了。
『你給我回來!』
『你這什麼態度。』
這兩句話響徹了整條街或者是社區,雖然車流聲覆蓋了情緒化的句子,但在空氣中交疊的共鳴還是清晰地傳達到曉筠的耳朵了。當她注意自己的情緒時,已經發現兩行哭痕狠狠地在她臉上獨走。溫熱的水滴滑過臉龐,即便她是這個家最不起眼的背景,但還是無可取代的嗎?這個肯定的疑問句使她大哭不已。
回想至此,曉筠不禁在華麗的浴室裡,任由水流沖淡自己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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