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樓之3號的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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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親愛的亢特：

我正看著妳。

對，掙扎沒有用的，妳的公寓已經由外反鎖了。妳只能聽命行事，然後天曉得哪天能走出去。

注意聽了，每天我會說一件關於妳的秘密，寄到信箱中。

隨著時間過去，若是妳的認知沒有修正，一天結束時測驗結果不如我們預期，就仍舊無法解鎖公寓。

別問我為甚麼這麼做，我在跟同事打賭。

第一個祕密與任務是，妳必須變成痛恨大自然的人。

掰。

一「位」人工智慧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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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亢特彎腰從門縫中拾起這封信時，發現已經來不及了，手中的滑板霎時落地，發出足夠的聲響讓鄰居上樓抱怨。

她走過假石榴樹前的裝飾圍籬，緊抓手中的公事包，再細細讀了一次這封詭異來信。縱使嘴巴大張，她還是持續憋氣，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三十秒後，她大聲喘氣，並癱坐在巨石陣矮凳上，心想著：「我並不認識會惡作劇的朋友啊？」

今天一早突然發布空氣汙染警報，全市的人都不用上班上課，亢特的手機卻在九點才接到通知。想當然爾，妹妹瑞秋的訂製服店，就只有老闆瑞秋睡在工作室裡，帶著起床氣告訴她今天不用工作。

「你看見霧霾了嗎？ 我今天縫裙頭的話，連裙子尾巴在哪都不知道呢!」

亢特後來沒有接受瑞秋待在公司的提議，她決定搭地鐵回公寓，回家花一整天的時間閱讀，運動，做些小手工。

回程的車廂跟來時一樣空，只是她明白原因了。

現在的亢特陷入困惑，她試著聯繫摯友萊拉，家人，同事，和所有認識的人，但是所有的通訊設備都失效了。所有的裝置都有電力，卻無法操作。

她仔細想了第一個秘密和任務，十分不甘願地參與這個遊戲。要怎麼變成痛恨大自然的人呢？ 亢特的公寓有三分之一的擺設都與大自然有關，她搖搖頭，撲進被窩中，拿起床邊還沒讀完的小說，試圖遺忘關於改變認知的事。

冰箱的食物還有很多，亢特有足夠的理由有恃無恐。

天色漸暗，直到電腦螢幕亮起，亢特才意識到一切的真實性，藍光中冒出了一個測驗網頁。

帶著驚奇與詫異，她小心翼翼地按下開始鍵。

題目開始播放動植物影片，選項則有不同的稱呼，有些是學名，有些是暱稱。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亢特的答案幾乎都選擇暱稱，像是拉拉，黃金，呼嚕嚕，貓奴和肉墊之類的，想以最快的方式終結測驗，早點拿到密碼。

提交之後，畫面出現大大的「失敗」兩字，又瞬間暗掉，彷彿回到某種渾沌狀態。

她心裡有個部分停止吊兒啷噹了，換上嚴肅的表情後，亢特轉身走回冰箱，一一清點她所有的糧食，隱隱體認明天會再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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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親愛的亢特：

找消防隊是徒勞無功的，妳在電子地圖上的座標已經消失了。

第二個祕密與任務，妳必須變成對愛情有興趣的人。

人工智慧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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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亢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牆上用口紅畫下第二筆紅色記號。她已經不管房東會怎麼說了，如果她還能活著出去的話。

第二天，她對自己說，至少今天沒有人會搭訕她。

稍早，她曾嘗試從門縫丟出求救紙條，彎下身等了許久。直到鄰居們一個個走過，直到她開始相信現代社會就算是正經事，也會被當成玩笑一樣看待，人們相信滑到下一個動態消息前就已經盡了關心的義務。

亢特不知不覺中放掉了手中的口紅，幾秒後隨即四處尋找，還沒找到前，她抬頭猛的望見一個東西。

那是她自己的倒影。

房間的全身鏡前，亢特有好幾秒閃了神，她把這歸咎為精神症狀，解離，不夠劑量的藥物，或甚麼都好。接下來的流程像是電腦重設，她說出自己的地點，要做的事，甚至花一些時間想起自己是誰。

眼神慢慢對焦到鏡中。

她這次觀照眼前這個人的長相。年約三十，亞洲臉孔，看起來不瘋狂或淡漠。原本及腰的自然波浪黑髮，又剪到男孩般的長度，她想自然捲是無法勝任這之間的任何髮型，於是上週末一口氣剪掉了。亢特這個名字很拗口，不過是她紐西蘭朋友給的暱稱，凱瑟琳的第一個音節。

緊迫盯人的秘密回到重新運轉的大腦中。是的，亢特沒有任何戀愛的經驗，頂多暗戀過幾個男生而已。

而她絕對要分辨出這題，亢特心中默念著二分之一箱米，三包蔬菜，五片起司之類的口號，給自己非常強烈的生存動機。

螢幕亮起時，她勉強從地上爬起，把核心訓練運動拋在腦後，準備面對明天的自由與否。

可是藍光中只有一行字：我們當然也入侵網路攝影機，喔，別忘了最初的話，我在看著妳。

亢特發出接近懊惱的聲音，用電線絕緣膠帶封住攝影機。今天她沒有任何沉醉其中和浪漫的舉止，也不知道要從何模仿這種行動，她只能想盡辦法在公寓中抓狂般的翻找出一本通俗愛情小說，選擇領略大眾都理解的故事。

墜入夢鄉之前，她還在抗拒有人想進一步與書中女主角相處的情節。「不。」亢特在夢中囈語著：「拜託讓我晚點再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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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信

親愛的亢特：

我跟往常一樣先跟妳問個好吧!

順帶一提，如果這個妳來不及在繳租日走出公寓，下個月就沒有空調了。

第三個秘密與任務，放棄妳對運動的喜愛。

人工智慧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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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亢特緊咬牙根，一想起兩週後的繳租日不禁渾身顫抖，那時還正值隆冬呢。

她覺得心裡有個地方被威脅，搖撼了。卻把這種熟悉的感覺壓抑下來，換成去想一些看似沒血沒淚的事，比如，想辦法把暖暖包的成分背出來，她自動走去工具箱附近尋找，儘管自己的動作一向很迅速，但這也是避免責罵聲的演化機制而已。

她並不是沒有悲痛，反倒是往往背負著，再找一個地方集中發洩。大部分的時候也沒有想像中順利，別人常常在她的路途中增加負重，當她終於路倒中央時，亢特就必須為自己的界限不明承擔責任。那應該才是她堅決的部分。

她時時因為各種症狀，不一樣的生活模式，刻意且喜歡離群索居。

一個人的屋子裡，會一起放大快樂和黑暗。過於巨大的喜樂與深不見底的負面思考，都是這個小圈子的風向標。

亢特的情緒規律非常難尋，在她想看見自己的日子中，手機可能一天留下好幾張自拍。在那些恍恍惚惚的時期，更有可能事後沒有任何線索，若不是網頁紀錄，她真是無法證明有醒來過。

情緒的波和谷，飛速地向身後掠過，如同剛過隧道口的那一瞬間，車廂會整個由暗轉亮，反之亦然。只是那樣的高昂，暗暗的低泣之類，在離開之後就失去強度。繼續用光比喻，像是瀕臨壞掉的燈泡一樣，眼睛永遠無法適應光源，看清楚前面的任何動線。

運動可不一樣了，這是亢特少數沒有良好環境卻堅持下來的東西。有時她反而認為運動的基礎更深厚，即使運動神經很差，這件事比起學科留下更為深刻的痕跡。她可以在活著的每一秒鐘，時時刻刻保有對身體的感知，而不受症狀和藥物的影響。

亢特今天對測驗態度積極，但她不想改變對慢跑，重訓，和都市衝浪板的熱愛。

尤其是滑板。

她從小樂在蒐集一些玩具汽車，各式交通工具。她對動態的事物非常著迷，從飛機，地鐵，到網際網路，凡是能與交通工具沾上邊的幾乎都愛。

滑板就和她的自然學科一樣，在成績的制度下無法獲得認可，唯有私下的時候用來玩耍。

今天的夜色，不管如何，還是悄然降臨了。

螢幕再度亮起，取代月亮的光彩，被世界上無數的人仰望。

亢特的電腦此時也出現了例常的測驗網頁。

她今天不急著作答，想要打量一下再投入，今天由她作主了。這次的畫面下方有意見欄，她打算搞破壞，不，好好利用一下。

一樣快速答完測驗，亢特這次完全不想符合他們的期望，選了最符合現狀的選項後，滑鼠快速捲到最下欄。

「既然它是人工智慧機器人，我剛好來提供一下學習的養分吧。」

她邊想邊打出一長串足以干擾資料分析的文字。沒有邏輯，沒有段落，混有各種字母，然後偷偷插進一家速食店的網站程式碼作為誘餌。

送出結果。

一分鐘，兩分鐘，她看著時鐘走到半小時的片刻後，門口傳來按門鈴的聲音。

上鉤了。

亢特小跑步應門，趕著去拿她的披薩套餐，並向送貨員解釋電子鎖壞掉了，所以一切的交易只能用門縫進行。她也請送貨員通知修理的公司，快速破解房門密碼，好讓人出來找找這些漠視人權的機器人。

當然，在她嚼著薯條時，不忘想起人們常在大數據中找到一些片段，就覺得深得己心，加以實行。剛開始學習的人工智慧也是一樣，好不容易找到共鳴，即落入不思考而接受的陷阱。

亢特今晚終於用狡猾人類的城府，給前幾天洋洋自得的機器人們一次滑鐵盧。

對了，下次她想要的可不是「人工」，而是自然一點的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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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信

親愛的亢特：

上級罵了我們一頓。但他還沒來的及發現我們在做的事。如果事情傳出去，或許我們就無法抗議工時過長了。

這下我會更小心分析測驗結果。

第四個秘密與任務，成為一個理科人才。

人工智慧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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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若不是亢特趁著十分鐘的測驗空檔上網，找到速食店外送的程式碼執行，她仍被妥妥地困在這個遊戲裡。

一聲驚喘被困在她的胸背裡，之後才悠悠吐了出來。光是這幾個字的出現，就足以讓她的情況糟到可以住回療養院。

從國小不懂二位數乘法，忘記除法直式，代數無解到忍不住翻開解答抄寫。國中在及格邊緣，到高中平時考只寫得出一題，幫亢特改考卷的朋友那時搖搖頭，把十分的考卷交還她的手中。亢特那時只記得一直聽到同學說她壞話，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廁所裡，肚子不停疼痛，把化學科壓在牆上寫完。最後回到教室又有四張考卷攤在桌上。

她那時選擇把自己的日記寫在閒置的傳真紙上，傳真紙常常放在輔導室外面，供給學生當計算紙用。

許多的空白，然後痛苦，她和她的羞辱變成對彼此歹毒的室友，每天在燒掉無數跟腦神經後，還必須一起把電線連同保險架回去。今日，她盡量避免這種情境發生，一旦陷入緊急狀態，限制自己的行動，告訴自己：

「我瘋了，所以很正常。」

「這會過去的。」

然後她會乖乖待在原地，做點別的事，或找到一個人。直到她又能一跛跛走回生命的小徑上，不再失去現實感為止。

她的語文能力後來被正式認可，轉學考時上了兩間學校，一年後住院，休學。休學前，她看到更多影子，更多聲音，不停在馬路上跌倒，或以為自己無時無刻擦撞到對面走來的人。亢特的訊息量太多了，從七歲起，她學會一套方式維持生活。恐懼，忍耐，忽略，她的認知系統是一座焚化爐，她只按常理和規律生活，她沒有絲毫人味。

到最後裡面空的甚麼也不剩，只有火燎的味道，她懷抱著殘酷和權力向前，因為知道自己如果放棄狼性，個性中的病態便成為診斷的依據。

亢特如今看著牆上第四筆口紅記號，想起她這十幾年來慢慢培養的溫柔，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高中是悲傷先開始，而後學習大笑，體會生氣憤懣，最後生出一種她前所未有的視野。讓每天都是新鮮的，讓時間多一點停留在溫柔裡，而不是她太熟悉的毀滅崩壞，。

亢特不埋怨自己長成孤僻的模樣。她記得念大學時醫生說的，她應該從小就應該待療養機構了，她是個倖存的奇蹟。或許她無法體會一個所謂正常的大腦是怎麼一回事，在甚麼時候哭甚麼時候笑，人們竟然能略為沉思後做出回應! 多麼神奇的一件事啊! 她一向是小心計算待在自家以外的時間，深怕所有的言談舉止時限一過，都顯示出無法收拾的樣子。她無法談及過多的生活經驗，太多的真實性值得懷疑。

敲門聲此刻傳來。

外面不是電子鎖公司的人員，是消防隊，他們確定亢特處境無虞後，決定今天早上來到。

門鎖被破壞了。她應該聽到瑞秋和萊拉的聲音，如果那是真的話。

然後亢特從瑞秋和萊拉的眼神中看到自己。

「 嗨!」

她鎮定地和她們打招呼，謝了消防人員，確認肩上的背包和手上的滑板後，就像平常一樣走出門外。包裡有亢特去世的兩隻寵物的墓碑碎片，和那本十歲時媽媽送她的聖經。

她跑到樓下的大廳要求門房把4樓之3的門換回傳統門鎖，又忽然拔腿狂奔回四樓。

牆上的口紅印迅速被抹掉。

跟萊拉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後，她勾起瑞秋的手，先一起叫車回到工作室。整路上她們都禁不住一再微笑。

現實往往令人震撼，因為就在今晚，亢特又收到認知測驗。她腦中閃過第一封信的內容，沒錯，打賭正是賭在認知改變上，走出公寓不代表她達到標準。

雖然難以接受，她小心翼翼地走過瑞秋身邊，在晤談室的一個角落坐下。隨機答了證明自己理科能力的測驗，怨氣全發，在意見欄打上一篇長長的客訴，這樣起碼能確定有人腦會解讀這封信，也就是人工智慧的上級。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五封信

親愛的亢特：

聽說妳出來了，不過測驗不如預期，所以任務還未結束。

第五個秘密與任務，今天必須做自己。

人工智慧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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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

還有一封信在公司的郵箱裡面，亢特一開始以為是瑞秋的，不過上面一家研究機構的名稱很引人注意。她把信拿到眼前，上面指名給凱瑟琳---她的全名，心裡忽然明白過來便撕開信封。

用力過度導致信紙磨損了一角，果然，機構的上級已經在清查機器人，也提供自助解決電腦問題的方式，亢特終於高枕無憂了。

可是她選擇仍然去完成任務。

今天不會再有測驗。

她隨意撥鬆頭髮，穿上運動衣褲，套上滑板鞋，最後背上單肩包和滑板。走出大門前，她貼了一張便條紙在瑞秋的工作室門口，寫著：

今天會出去晃一整天

亢特

星期六的早晨特別冷冽，天空還是有一層霧霾。亢特今天只想做她自己，不管是否夠融入環境，夠像女生的形象，夠像一個正常人。

她把都市衝浪板放下，靈敏地單腳上板，開始慢慢滑行在人行道上。路燈漸漸暗下，陽光微微的透出，亢特的眼睛向前直視，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奔跑移動的感覺，她相信是人類的直覺與迷戀，一種無可言喻的痛快心流。

前進三十分鐘後，遠方浮現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城市的港口就在眼前。

亢特突然停下來，立板，目不轉睛看著路旁郵筒。那是提供給觀光客寄信的，郵局此時還沒營業。

她拿出手上的紙，就著清晨的微光，倚在郵筒上寫信給萊拉。寄件人寫上亢特，19大道37號4樓之3號。信裡只有一句話： 我回家了，什麼時候見面？

因為手邊沒有信封，亢特難得小心折起信紙，貼上一張早上找到的郵票，投進郵筒。

她又繼續街滑，讓這封信的內容在心中發酵。

我回家了。

天色大亮，亢特身後的城市繁忙起來，沒有人特別注意這位短髮滑板女孩，更不會知道她得到全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