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愛情本質，燦爛時飄出灰燼【張愛玲百年】

By陳姿含

2020年9月是張愛玲一百歲紀念（和我們一樣天秤座！），文壇稱她「祖師奶奶」，影響至今。

中學選文只接觸〈愛〉、〈天才夢〉、〈金鎖記〉（前半「叔嫂不倫戀」直接cut掉！重點剪光光，哭），錯過張愛玲真正的魅力，實在可惜。這位主張「成名要趁早」的天才少女，寫都會男女情愛，她的特色除了課本所說的意象綿密、色彩絢麗等，更深刻的，展現在她「看透人生」的冷冷語調裡。

這種冷，會讓人起寒顫，在愛情燃燒最絢爛的時刻，灰燼就已經飄出來。張腔獨特調性，從她的名作、幾乎是唯一「『看起來』happy ending」的《傾城之戀》就看出來了。這次主題，針對1943年張愛玲典藏版《傾城之戀》導讀帶大家進入祖師奶奶的世界。

（警告！相信愛情是粉紅泡泡、不喜糾結者慎入！）

（註：本文為讀冊書店撰寫導讀，亦轉載於女人迷網站。）

以《傾城之戀》為書名，不難想像小說著力鋪寫「戀」的過程，也就是愛情。而要抵達「傾城」的愛，想必激情，烈而深。激情浪漫動人，但是，張愛玲小說深深吸引我的魅力，卻是在激情之後，瞬間凝收的冷然。

這種冷然，有時直白的流露，有如〈金鎖記〉說的，「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看〈第一爐香〉聰穎驕傲的薇龍一夕點燃壓抑的激情，甘心為愛癡愚，

看〈傾城之戀〉白流蘇與范柳原的愛情，在戰時得到發展與喘息：

愛情的「熱」，是許多作家描寫動人的重心；而張愛玲，我卻喜歡她獨有的「冷」。

這種冷，不見得要靠轟轟烈烈大起大落的情節模式鋪展。對張愛玲而言，隨處是舞台，通俗題材裡平凡男女的日常生活，自能掘出新趣。〈茉莉香片〉寫一名大學生對母親羅曼史對象產生精神依戀，無盡幻想糾纏。回到現實，卻未上演任何浪漫愛情，甚至，只得到對方一句不明所以的嘲諷，接連全班哄笑；〈封鎖〉是偶然電車封鎖所引發的，在某一節車廂裡，平凡男女的精神外遇。過程中，他們近距離傾吐生活苦悶，擦出激情火花，有了拋開世俗框限的可能。突然，封鎖解除，背轉過身，各自回歸各自的身份：

她筆下的人物，心緒總是幽約婉轉，複雜莫測，經常有情感上的二元對立：愛／恨，美／醜，天真／恐怖，深情／殘忍，這些在愛裡並存，甚至共生共存，並且瞬間翻轉。拉扯過程帶來戲劇張力，成為故事陰慘恐怖的源頭。這讓讀者悚然意識到：看似對立的，其實早在愛情根本處著生，就像激情與冷然，悄無聲息地並存，或者消長，只是在激情消退的瞬間，才強烈意識到熾熱的執戀原是多麼的冷。這些男男女女，彼此取暖，彼此欲求，換來更深的孤寂，欲望缺口永遠不滿，像個無底洞。

這原來也是愛情的本質。

花開極盛，繁華轉瞬枯萎。這是張愛玲小說一貫式的殘忍，銳利狠透地刺痛她的讀者。儘管如此，我總捨不得移開視線。那傾頹的，崩毀的，此城，彼地，她和他的傳奇，曾經絢爛華麗，花開遍地。

然而，我們也都明白，再怎麼聰穎美麗，終究逃不過碎落一地的命運。

文學到底傳遞什麼？那些充滿張力的故事，背後都有各自的世界觀。（塑造世界觀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在〈《鬼滅之刃》「角色群」打造「世界觀」〉談過的，通過角色群勾連勢力版圖，塑造這群人所信仰的價值體系，也是其中一種作法）作家是高敏感族，他們觀察著世界的切片，提醒讀者生活中忽略的暗面。

張愛玲聰明剔透，用她的話說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她從年輕開始，就對人性清冷的一面有深刻理解，簡直看得太通透了，這當然與她傳奇的一生直接關聯：

當然，未必要直接同意作家的世界觀，有人覺得張愛玲過於悲觀，誰說人與人一定互相算計？（偏要堅信愛情是粉紅色多拿滋，怎樣！）每個人的世界觀本來就不會一模一樣。但那提供一種切入角度，看見人性幽微之後，對於經歷到的世界，也許，會有更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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