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大人請息怒！由河東獅和馬介甫看婦人之悍

「你知道嗎？你媽當年多有氣質，笑起來的樣子簡直比電視上的女演員還要漂亮！」

每每提起媽媽當年青春貌美的樣子，老爸臉上總會露出自豪無比的神情，向孩子炫耀：「嘿，你看你爸多厲害，娶得到這樣的妹子！」

「噢，而且她以前真的好溫柔，她……」

「喂，這位大爺，」這時廚房裡傳出當年那位美嬌娘的怒音，「不要把盤子丟著不洗，到底要說多少遍！」

「沒想到現在這麼有脾氣……」爸爸留下一個鬼臉，挪動原本癱倒在沙發上的身體，上前想辦法讓老婆大人息怒。

這樣強勢媽媽的劇碼，在不少家庭中幾乎天天上演，然而當爸爸們聚在一起，調侃彼此「懼內」時，他們並不知道這些媽媽們和古代文學作品中的「悍婦」，其實相差甚遠。說到悍婦，便不得不提及著名的「河東獅吼」，宋代大文豪蘇軾的朋友陳季常，便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陳慥，字寄常，妻子柳氏，兇悍無比。在淸代梁章鉅的《浪跡叢談．續談》中有載：

「龍邱居士，指言陳季常也。季常妻柳氏，最悍妒，每季常設客，有聲妓，柳氏則以杖擊照壁大呼，客至為散去……」

（陳寄常設宴款待客人，請來漂亮妹妹唱歌跳舞，柳氏便會抬起拐杖碰碰碰地敲擊牆壁，客人於是全部跑光光……

柳氏：「喂，（請自行填入罵詞），通通滾蛋！」）

而東坡也曾作詩嘲弄這位怕老婆的朋友：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

龍丘居士指的就是陳季常，他喜談佛法，卻往往在聽到老婆的怒吼時，嚇得連拐杖都拿不穩。

（陳：所以我說這個空性啊……

柳：陳陳季季常常常常常常——

陳：我我我我的拐杖……）

然而河東獅吼的故事，還不是悍婦的最高級，在清代志怪小說《聊齋誌異》中，記有〈馬介甫〉一篇，當中的尹氏，蒲松齡在故事的開頭就寫道：

「妻尹氏，奇悍，少迕之，輒以鞭撻從事。」

（妻子尹氏，超、兇、的。誰不順她的意，就等著吃鞭子。）

這個「悍」字，可以說是替尹氏下了最好的註解。首先，我們來看看她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公公：

「楊父年六十餘而鰥，尹以齒奴隸數，楊與弟萬鍾常竊餌翁，不敢令婦知。然衣敗絮，恐貽訕笑，不令見客。」

（楊家老父今年六十幾歲，獨居，尹氏把他當作奴隸看待，我們的男主角楊萬石和他的弟弟楊萬鍾常常偷拿食物給父親吃，從來不敢讓尹氏知道。楊老先生不僅吃不飽，還穿不暖，尹氏怕別人笑話，於是從來不讓他見到客人。）

可以想見，當狐仙馬介甫來到楊家作客時，看見門口的老漢竟然就是楊家老爺，他會有多麼驚訝。

「……馬忽攜僮僕過楊。值楊翁在門外，曝陽捫蝨，疑為傭僕，通姓氏，使達主人，翁披絮去。或告馬，此即其翁也。馬方驚訝……」

（馬介甫帶著僮僕路過楊家，剛好看見楊老先生在門口曬太陽抓癢，還以為他是個傭人，於是要他去叫主人出來。楊老先生默默披上衣服就離開了，旁邊有人告訴馬介甫老人的身分，他才大吃一驚。

馬：喂，你，我想見見你們主人。

旁人甲：呃，那個，其實他就是楊家老爺。

馬：你說甚麼！）

讓自己的公公落魄至此也就算了，尹氏甚至將拳頭打在懷有五個月身孕的小妾王氏身上，小妾痛苦地彎下身子，試圖保住鼓起的大肚，然而最後還是沒能留住腹中的孩子，事發的當下，全家竟無一人能夠制止尹氏的狂暴行徑。

「……呼妾，妾創劇不能起，婦以為偽，就榻搒之，崩注墮胎。……」

馬介甫實在無法容忍尹氏的誇張行徑，他於是動了點手腳，施法造出陰間使者嚇唬尹氏，不料雷隊友楊萬石卻走漏風聲。尹氏得知實情後，氣呼呼地提著菜刀衝向自己老公，小叔萬鍾以身護兄，但是卻來不及保護自己的父親，楊老先生被媳婦拉住鬍鬚，刷刷地用刀砍傷了，萬鍾在慌亂之中舉起地上的石頭，朝尹氏奮力一丟——啪。在全家人帶著淚的驚恐目光下，尹氏手中的刀硄鏘落下，身子一歪，死了。

殺了人的萬鍾心亂極了，他畏懼自己的罪行，卻暗暗慶幸保全了哥哥和爸爸的性命，絕望之中，他的目光落向屋外的那口井。

「『我死而父兄得生，何憾！』遂投井中，救之已死。」

（『用我的死換得爸爸和哥哥的性命，有什麼好遺憾的呢？』最後萬鍾說，他趨身向井，一躍而下，等到被撈上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事實上在故事中，尹氏後來悠悠醒轉，繼續以她的殘言暴行施予整個家庭生理及心靈上的壓力與傷害。無須多言她更多的瘋狂事蹟，我們早已透過寥寥幾句，感受到她的悍所帶來的沉重無比的壓迫感。

懼內，可能不過是個男人間的玩笑，但之所以能成人笑語，不外乎是因為被「不懼內」的傳統形象所影響；悍婦之「悍」之所以為奇，亦是由於與傳統婦女形象相違，此一「悍」字，可以說是從男性視角出發的、對女性具框限作用之形容。然而無論「是男人就不該怕老婆」或是「妻子要有妻子的樣子」的想法，皆不是以平權相讓的角度思考。

婦人之悍必有因，或許多多觀察老婆大人為何總是拿出算盤要你跪，會比笑中帶淚地向兄弟抱怨老婆強悍要好得多，對老婆來說也公平得多；而身為人妻的各位，雖然還是可以發發脾氣，但或許偶爾站在老公的立場想想，找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式溝通，會比觀察哪家算盤做得比較堅固要好得多，對老公來說也公平得多。

這招應該夠用了，應該沒有人的老婆等級比尹氏和柳氏來得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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