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07|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05 初夏之扉

喀噠。 晨間末梢的平靜室內被突發的叩響劃破;鎧甲的左手翻過煤油尚未滴盡的水沙漏,立於巨大書架前的女人親手破壞了自己制定的秩序與節奏。 這不是「那個」水沙漏。些許過重的力道與金屬的指尖在玻璃表面留下了醜陋的刮痕,鬆開僵硬持握的左手掌,她以右手扣著鎧甲腕關節的調節環緩緩地轉動。 指尖震顫。穿越脊隨衝上腦際的刺麻令她閉上了雙眼。不自然的抽搐與扭動後,左手再次在金屬刮擦的歇斯底里中歸位。不應該感到憤怒。再睜眼的芭耶露凝視著左掌做出結論。她和他這樣劇烈不自然的相處已經是奇蹟;至於更進一步的磨合,甚至是達成深入的交流? 她無法想像─也不敢奢想男人在聆聽這一切來龍去脈後的神情。 她不知道的他太多了。對於生活在科學與文明社會的武令夫而言,逃避不能理解的恐懼是極盡生物本能的表現。那天的她沒有攔下他推開家門去上班的決定;也做好萬一男人決定不歸的打算。女人早已知曉和內裡的祂─七十二柱魔神之首的巴力─相處的形式;凡祂不說的,必是契約允許的默認範圍。至於做為巔峰存在的祂是否早已通曉而選擇不做表態? 迴避右手無名指與小指的鎧甲指節,以右手柔軟的三指尖挑起了替代品的她望著受損玻璃上的倒映─作為魔力嵌合物增生取代的左眼細瞳、眼窩附近與臉頸側旁些許與人類相異不自然的蒼白膚皮隨著呼吸起伏而些許色變。仍是半人的阿格尼絲無從揣測;她是祂在凡間的有限容器,而容器的盛裝容積則隨著兩人間達成的合約內容而異。
受損的器皿能保持裝盛已是萬幸。就算進入了怪物的世界,她仍無法抵達追求的頂點。 翻轉著男人掉包與當年同款的水沙漏,女人不想連最後可以支撐世界的脆弱穩定點都被她親手破壞。深呼吸,將精神專注於粉裂受損的水沙漏表面,輕緩地注入微量的魔力。二氧化矽、碳酸鈉、碳酸鉀以及氧化鈣應有的成分[1]在腦海浮現、混合而再構成。 術法和煦的光在那飄動的液滴中亂反射,攙和著窗口撒入的晴天晝照在地上漫開了色散。
「吶,為什麼魔法施術時的光芒會因為魔力用量與操縱者的情緒而發出不同顏色的光芒呢?」 「不知道,這些事情對我來說從來都不重要。」 日光從二次世界大戰時代美軍空襲存活下來的倉庫頂窗玻璃透入。孤身躺在內部隔間的榻榻米上的長髮少女閉眼側躺於春陽午後的溫熱,躺在一旁的iPhone與單邊豆芽菜形狀的無線藍芽耳機隨興的扔在一旁響著國語歌排行榜的自動輪播。抒情什麼的、呢喃這個那個的歌詞模糊的在精神中漂浮與回憶蕩漾。妹妹好慢。遲到了兩個小時又五十七分的她究竟要讓姐姐等到什麼時候?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興高采烈地輕身翻起。甩下另一耳戴得有些痛的耳機在旁,大紅的緋袴與白純的足袋於步伐間遮蔽了落光留下影子;門邊的她挽起了白衣伸出手腕,少女解開了由內鎖住的木門。 「唐雯薰大小姐,天祖母找您。」 全部的情緒在開門的一剎那塌陷。家中的傭人─同時也是在神社負責導遊與基本管理的年輕女性─畢恭畢敬的迎面鞠躬。「回去之前,請把您的隱形眼鏡、智慧型手機、藍芽耳機與行動電源交給我。天祖母不喜歡這些現代科技的產物,這點有請您尊重與注意。」 這就是為什麼妹妹唐莉薰遲到的原因。因為家族為了找到擅長隱蔽魔力氣息的她,已經用上了靈脈連結、會被電力干擾觸發紊亂的網絡。實在無法挑起眉頭像是妹妹一樣反抗與責備下人令他者難堪的,在兩人尷尬的平視對望後,雯薰鬆開了緊扣在門沿的細指,低下了前額劉海的髮沿。「天祖母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跟您討論招贅所需的相親一事,大小姐。」 在魔力巔峰的時期盡快受孕生下屬於唐家的下一代,這樣除了確保唐家魔法的血脈不會外流,同時也可以透過向外加入的新血使下一代巫女的靈力獲得進步。彷彿已經聽見活了兩百七十年的老人家嚴厲的詞語,那巨大的壓迫感使她的頭低得更低。唐家這一代只剩下你一人擁有足夠的資格繼承家業。 但活了兩百七十歲仍不甘心鬆手的天祖母真的會讓靈力不到巔峰時期八成的她「繼承」家業嗎?雯薰心中的疑惑不可能會獲得解答。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唐家。回身低頭撿拾著榻榻米上那些被長輩認定不入流的「玩物」,23歲的她面對號稱千年淵遠流長的巨大族譜,瞬間的渺小和名號的重量近乎能讓腰桿直不起身。
「我不會讓天祖母知道您跟二小姐見面的事情,也不會將這間倉庫設有您與二小姐共編的干擾結界透露出去。楊家作為唐家的附庸百年,不會背叛唐家任何人的祕密。」 瘦削的餅臉與雀斑的面頰上,炯炯有神的雙眼難以令人直視。做出保證的傭人在體制下展示的溫柔終究留不住自己的妹妹;但勉強留得住作為後備用的姐姐柔軟的那一面。唐雯薰心中仍有一塊不敢觸碰的禁忌之地─在那裡,她曾經在天祖母的要求與術法的禁錮中,親眼見證了前代楊家傭人在妹妹逃家後的末路。 「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替我保守秘密的。」 「此門外的我什麼也沒聽到,也沒有對大小姐您保證過『什麼』。」
「武令夫─妳是武令夫的誰?」 紅火的髮絲面前的是痀僂白捲髮絲的老人。隔著頂加雙層大門最外側疲憊的鏽蝕紅鐵欄杆門,兩個女人以任何動漫創作都不會選擇的最糟糕的情境見面。「女人,這應該是我的問題:你是武令夫的什麼?」 「我是武令夫母親陳佳鷰的大姊,也就是他的大阿姨─我該回答的已經說完了,現在換妳:妳是他的誰?」 沒大沒小的狐狸精。 雖然不隸屬巫女聯盟也非魔女公會,但渾身與生俱來─就算結婚生子後消散大半─的殘餘魔力依舊讓心聲自由的流淌在芭耶露的耳邊。面對頂著全身鎧甲的她並未透出太多的訝異而是先行評論作為雄性眼中雌性的那半,該說是無知的勇氣?又或者是愚蠢沒有底線? 不知該擺出憤怒、嚴肅還是嘲諷的芭耶露不透神色。武家某種程度上對常識的欠缺、亦可說是本能的反射動作比一般的人類更為傑出。鬆開了抓握近乎將門把金屬給扭扯揉團的左手,紅髮的女人深呼吸。
「妳不會記住我的面容、存在與兩人間的經歷。」 伸出右手的食指,芭耶露在斗膽老人準備拉高八度以氣勢壓過之前穿過鐵欄頂住了前額。我─阿格尼絲,又或者是芭耶露─是武令夫的誰?「妳今日來過武令夫的租屋處但是沒見到姨甥。等等妳會敲門問隔壁租屋的大學生但同樣會碰壁,於是只能放棄回家改用手機聯絡。」 毫秒閃過的冰冷青光帶起了八樓頂加門外的大樓風。順手撫平了被握損的門把,關上門來的女人與門外呆滯的姨媽兩人,在四月中旬可嗅出夏季前沿氣息的空氣中各自獨立。
武令夫真的能成為阿格尼絲所期望的勇者嗎? 想不起完整與魔神簽約細節的阿格尼絲以右手摀著臉龐靠牆,紊亂的記憶與魔力嵌合生成肢體末梢劇烈的刺痛再次襲來。她究竟用了什麼與魔神交易了存活的權力?以鎧甲的邊緣靠壓著抽搐扭動的左腕,金屬層疊的摩擦震顫聲刺入脊柱的分寸之內。 已是「芭耶露」的她,能被允許成為武令夫真正期望的阿格尼絲嗎? ─匡噹。放置在電話機上的水沙漏被裙甲邊緣撞翻落地,漫流的煤油與清水灘中,莫名的水滴濺起了漣漪。
[1] 因為阿格尼絲並不知道武令夫購買的水沙漏所使用的玻璃成分比例,所以粗糙的透過玻璃可能含有的成分進行逆向修復的結果,其成品被磨碎損失的材質會遭替換;這就是為什麼武令夫手上的原版沙漏會在光學成分分析時發現修復點成分比例變化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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