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羨慕的年輕阿公阿嬤,家庭圓滿又有本事開了間修車廠,但旁人不知道的是他們的感情慢慢變質。
阿嬤45歲時開始洗腎,不久後又罹患憂鬱症,也是我剛出生後沒多久,但只要看到車子一臺臺來店里,還會忍不住去幫忙擦個幾輛車子,店裡空閒時,阿嬤又會在門口招手向車子示意歡迎來洗車,後來阿嬤身體狀況逐漸無法負荷店裡工作,便慢慢不再干涉洗車廠的事務,交給阿公一人去發落。
我國小一、二年級時,還沒搬來跟阿嬤住,但常常放學後到阿嬤家吃飯,她常聽爸爸講我在學校一直跟別人打架,阿嬤一邊炒菜一邊跟我說:「不要再跟人家打架了,不然下次就換我打你喔聽到沒!」但那根本不是事實,都是班上同學亂報備,害我老是回家被老爸用衣架抽打,老媽在旁邊哭著問我為什麼跟別人打架。
到我完全搬到阿嬤家兩三年後,當洗車廠收工,阿公支薪給員工後回到家裡,阿嬤總會先跟阿公一番爭執,因為每個月洗車廠的收入總會少了那麼一點錢,阿嬤有一次住院回到家裡後,聽她跟姑姑講:「我那時候在醫院艱苦得要死,痛苦的哀嚎著要怎麼辦才好。」,阿公竟用不耐煩的臉色跟她講:「啊去死一死好了啦!」
不知道阿公是不是照顧阿嬤壓力太大,一時衝動才說這句話,但肯定的是這句話成為導火線,短短幾字成了阿嬤心中一根針。
阿嬤怒目切齒向阿公喊著:「你的良心真正是被狗啃去了,不要以為你拿錢在外面做什麼我不知道,拿錢在外面養女人,當初結婚就是看準我在東湖有房子,想要把我的錢挖空」,阿公自然是不承認,並用強硬的姿態跟語氣說著:「你是起痟啊你!都給你想就好了啊!不想理你啦!」
那時候姑姑經常情緒潰堤,有好幾個小時都在房間哭泣,哭到像要穿雨鞋才進的了她房間,阿嬤常指責她只站在阿公的立場,不會為自己媽媽著想,姑姑眼眶隱約夾雜淚水,說著:「我到底該怎麼做你們才會高興啊!一個是爸一個是媽,夾在你們兩個中間我真的受不了。」說完姑姑便跑回房間,房間不久傳出啜泣聲。
兩個月後阿嬤情緒徹底爆發,全家人對此毫無準備,當然阿公也不例外。
我清晰記得那天起床後看到的場景,遙遙晃晃走到客廳,看到石英材質地板上一滴滴的血,蔓延到樓梯下去的家門口,有些地方像是被潑漆一樣,讓我回想起一部電影的台詞,愛爾蘭殺手,「聽說你在漆房子」,意思就是聽說你專門殺人領酬勞,通常受害者的家裡都是大片紅色血跡,像被漆房子一樣。
下午放學回家才聽到爸爸講起這件事,他說清晨兩三點的時候,阿嬤到廚房拿了把菜刀突刺熟睡的阿公,阿公疼痛驚醒見自己手臂濺血,拔腿就奔出房間往家外面衝,阿嬤豪不猶豫追了上去,阿公衝出家門後往距離100公尺老爸的住處跑,阿公邊跑邊用手止住另一隻手臂留下的鮮血,阿嬤在後頭舉著菜刀緊緊跟著,眼神堅定,張牙裂嘴,套一句電視新聞講的「殺紅了眼」。
深夜裡阿嬤拿著的菜刀像是光束,要追上毀滅世界的壞蛋,將他一舉殲滅,兩人就在旁邊都是住宅的街道上追趕,到了老爸家門口,阿公用盡全身力氣拚命捶打老爸家門,大聲喊道:「峰仔!峰仔!恁老母起痟了啦!快開門啦!」
阿公猛敲了好幾下門屋內才傳出聲音,「來開了啦!是按怎啦!」這時阿嬤離阿公只有幾步之遙,老爸開門後原本睡眼惺忪的神情,說看到這景象都清醒了,阿公一股腦的往屋內衝,老媽此時也在客廳,看到阿公後不禁用手摀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老爸擋在阿公阿嬤兩人中間,極力安撫阿嬤高昂激動的情緒,阿公則蜷縮在一角,深怕再次受到突襲,阿嬤還在怒吼:「你真的是畜生餒!你的心是黑的啦,拿我的錢在外面養女人,你沒資格活下來啦。」直到快天亮,阿嬤才肯罷休拿菜刀回家,那一夜過後,阿公沒有再回到家裡,他帶著被刀子劃到的傷口到醫院驗傷。
阿公沒跟阿嬤討論,擅自作主把東湖的房子賣掉,阿公在外面確實有別的女人,是在某個宮廟認識的,跟女人還有一個小孩,小孩還比姑姑大三歲。
阿公的驗傷單開啟了阿嬤長達三年的訴訟之路,從找律師到跑法院這段過程,阿嬤幾乎每天以淚洗面,最後阿嬤賣掉了修車廠樓上住的房子,還有車子,阿公原本懇求阿嬤把車子留給他,阿嬤講一句:「我寧願把車撞爛、砸爛也不要給你開,我就看你這輩子能不能買一台車。」
那段時間姑姑不太好受,因為阿嬤不識字的關係,姑姑長時間要跟律師陪阿嬤上法院,幫阿嬤看法院公文,聽律師解釋的話,再用臺語精準的翻釋給阿嬤聽,那時姑姑只是剛要上大學的年紀,過程兩人也時常有爭執,有時姑姑會躲到房間哭一晚,每次開庭前,我都會聽到阿嬤在神桌前跪下祈求神明,祈求她這次開庭的法官是女生,原因很單純,她認為只有女人才會懂女人,這樣勝訴機率才會高。
後來姑姑到臺中念大學,阿嬤的訴訟之路才慢慢告一段落,生活才逐漸步入正軌。
姑姑大學畢業後就定居在臺中了,我跟阿嬤租了修車廠附近的小公寓住,阿公還在經營洗車廠,只要阿嬤經過洗車廠,就會跟我說過往種種的不甘及心痛,阿嬤給了阿公一個稱號叫「潑猴」,姑姑回來臺北跟我聊到這件事只說一句:這個人真的可怕,一切都是計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