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陰陽 028

胡奐之是隻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但胡琰卻與乃父截然不同，雖然讀起書來還算靈巧，但在人情世故上，卻彷彿是一張吃不了墨的熟紙，率直執拗得近乎癡傻。胡豫章一度疑心這癡傻是裝出來的，幾度試探，最後不得不信，但心中卻始終存疑，為何這樣的父親竟會養出這樣的兒子來。

「主政有命，我一會兒便要出趟遠門。」胡豫章打開房內的櫃子，拿出一件墨色襴袍，換下了判官的紅色袍服。「你這幾日自己看書，有什麼問題，等我回來再說。」

「喔。」胡琰像是有些失望，但隨即又打起精神，問道：「章兄要去哪裡？去多久？」

「這是公務，去哪兒不方便和你說。」胡豫章換過衣服，又將頭冠脫下，束上與那欄袍鑲邊同色的頭巾，口中道：「此去少則三天，多則五天，也儘夠了。」

胡琰想了想，道：「能帶我去嗎？」

「怎麼你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就想要跟？」胡豫章打扮停當，笑道：「這可不是遊山玩水，有緊急正事待辦的。」

「我……」

就在此時，一名紅衣判官在敞開的房門上敲了敲。胡豫章回頭一看，來者是選部司的同僚范汜明，手上拿著一個履歷案卷。

見了那案卷，胡豫章連忙起身，道：「我讓姚桓去取的，怎敢勞駕范兄把東西送過來？」

「我正好往這來，不礙事。」那范汜明打量了胡豫章一眼，將案卷交到胡豫章手裡，之後笑道：「有位偃露姑娘找你，在門廳那裡候著呢。」

聽到那個名字，胡豫章心頭一跳，不過他面上一如平常，先應了范汜明一聲「多謝，知道了」，之後回頭對胡琰道：「好了，我一會要出門辦差。你早點回家，免得果嬤嬤又找你翠姊姊嘮叨。」

胡琰怏怏不樂地點了個頭，跟在范汜明後面出去了。

胡豫章展開案卷，聚精會神地讀了半刻鐘。之後又拿了幾件隨身物事，準備動身，才踏出房門，卻見范汜明等在外面。

「豫章，那位偃露姑娘是你打哪找來的？」范汜明臉上帶著某種意有所指的微笑。

胡豫章看他一眼，腳下不停，口中問道：「什麼叫『打哪找來的』？」

「前幾天來的那位葉鵑姑娘總是板著一張臉，笑也不笑。」范汜明跟了上去，笑道：「我瞧這偃露姑娘挺溫柔的，不知是哪戶人家？」

此話一說，胡豫章登時恍然。范汜明曾在冥界娶妻，但這位夫人蕭千妍前幾年轉世投胎去了，他一直想在冥界找個繼室，卻始終未能如願。

「老范，這兩位恐怕都非你良配。」胡豫章笑了。「主政有命，我得即刻出門，回頭我讓酉翠幫你留意留意吧。」

范汜明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道了句「那就有勞嫂夫人」，之後長揖而去。

胡豫章待他走遠，將案卷掖在袖裡，便往門廳走去。

※

胡豫章來到選部司門廳之時，裡頭有個瘦小的年輕女子帶著一個胖得像顆圓球的男童站了起來。那男童年約五歲，見了胡豫章，開心地跑上前去，二話不說便抱住他的右腿。

「莘兒，不得無禮。」女子叫住孩子，之後斂衽為禮，喚道：「胡大人。」

「偃姑娘。」胡豫章笑著還了一禮，摸了摸偃莘的頭，之後他壓低了聲音，道：「什麼大事，妳竟然跑到選部司來？」

「若非事態緊急，奴家也不敢貿然來此。」偃露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低頭輕聲道：「酆都都衙找到奴家那裡去了。」

聽到酆都都衙四字，胡豫章抬起頭來，與偃露四目相對，胡奐之稍早的警告在他腦中響起：「這回的事，酆都都衙和鬼緝司都已留上了心，你要仔細，別帶累了酉翠才好。」

胡豫章正自思量，偃露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細聲喚道：「大人……」

胡豫章想甩開她的手，卻發現偃露看似弱不禁風，但不知是否長年製俑的緣故，手勁極大，竟無法甩脫。當下輕斥一聲：「還不放開！」

偃露受了斥責，手一縮，眼眶一紅，抬手便要拭淚。一旁的偃莘不明就裡，抬頭輪番看著母親與胡叔叔，顯得有些無措。

胡豫章好容易將手抽了回來，輕咳一聲，整了整肩上的包袱。

偃露是個住在寒林的俑師，原本也是他主動親近的，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總覺得這個女子和自己的妻子胡酉翠有什麼地方相似得令他打從心底發毛。

「眼下我有要事待辦，恐怕非十天半個月不能回來。」他的聲音仍是壓得極低。「妳到酆都銅蛇巷的茶水鋪子去找冉宵明，報我的名字，請他幫忙安頓幾天，這事等我回來再說。」

偃露梨花帶雨地看了胡豫章一眼，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但隨即點頭，帶著偃莘離開了。

胡豫章目送他們母子出了選部司，回頭找了門廳守衛夜叉阿沺，道：「我奉主政之命外出辦差，如有公事，先交給當值的曹官辦理。」

阿沺久在吏部，識得胡豫章，聽此吩咐，當即點頭答應。

「還有，」胡豫章從腰內錦囊摸出兩張庫錢，遞到阿沺面前。「方才那位姑娘是我布在外頭的眼線，不懂規矩，要是她再過來，私下知會我便是，別教她等在廳裡，不成樣子。」

阿沺見了庫錢，心照不宣地應承下來。

交代事畢，胡豫章便出了選部司，往萊城驛而去。

他並沒有發現等在街角的胡琰，也沒有發現，這位胡家小少爺就這麼一路尾隨，也跟著去了萊城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