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花
我已经忘了我第一次见到M 是在哪,又是怎么成了朋友。生活被填的太满,过去散落不可追,何尝是一种庸人不自扰的幸福。
我没有见过比M穿格子衫更好看的女孩,她长得象 Susan Sarandon,脸部线条要柔和一些, 蓝眸深的象潭水,说事的时候眼神清亮坚定, 聊天的时候很温柔,我怕掉进去, 相坐不厌的时侯就爱从侧面看她。
我那时二十出头,刚毕业, 在惶惶之大冠盖倾城的京城没着没落, 面子薄, 性子也冷, 不愿求人,收到offer后, 没一点犹豫 就拎着箱子到了这个中西部乡下的大学城, 反正到哪都无依无靠。不用交学费, 系里给的奖学金够过日子, 就直接住进了本科生的宿舍,捞个清静。 M 读的是music education, 在外面租房,除了读书之外校内打两份tuition工, 校外给一个老人做陪护赚些零用。 我和她认识后, 一般都是7、8点后她从café 下班,找个附近没打烊的咖啡馆, 一人一杯咖啡聊到关门。
晕黄的灯下, 她讲她的家里,我讲我的家里, 刚开始只是好奇,象两个 平行时空的人见面打一声招呼, 问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慢慢却生些依靠, 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要干什么, 无着无落像个孤魂野鬼, 她是孤苦,中部农场长大,兄弟姐妹不少却不亲近, 她出来上州大还学音乐,家里根本没法接济,学费、生活费样样靠自己。 我俩都穷,一个小杯能喝到打烊,也舍不得掏钱买bakery,都爱喝black,不加糖、奶, 我有一次胃疼被她瞧见, 以后每次她都会要waiter给我的杯留出milk space。我以后买咖啡一直如是。
没得聊了, 就读Charles Dickson的小说,大段的长句, M读的时候声音起起落落, 气息长长短短, 我总希望时间就停在那里不要走。后来写论文和报告下意思的爱用长句式,尽管总被诟病。 她偏好folk,Natalie Merchant 是她的最爱, 马友友那时如日中天,是我的心头好, 一日我两坐草坪上那听马的CD, 巴赫 的cello suites, 她轻叹一口气,说马的music太甜了。 若干年后, 我坐在 Tanglewood 的草坪上, 同样的人奏同样的曲,绿草成茵, 周围是现世安好的家庭, 远处是嬉耍的孩子。 我想起她的话, 才明白她当日的意思,悄然泪下。
J 曾是我做lab rotations 碰到的advisor,有次大大嗫聂问我是不是virgin, 有些欺负人的意思。 后来我和M在路上碰到J打招呼时,M故意抓紧我的手, 十指相扣, 伊的头又倾过来,吹气如兰,在我耳边极低的唤了声hello, 尾音拖长挑着一点British accent, 我如电击般, 一扭头, 却看见她眼里一刹那的失神。J看在眼里,从此一直到我转学, 没有再说乱七八糟的话。
过了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冬天, 我开始忙转学的事情, 她忙的她的毕业, 夏日不期而至,她突然有事回了趟家, 直到我走也没有回来。 我把书和行李打包邮走后,留了一束玫瑰在她租的房子的门外。
很多年后, 午夜梦回,梦见自己 追着一个穿格子衫的背影怎么追也追不着,惊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不停的问自己, 你过得好不好 ? 好不好? 末了, 倒了杯酒, 喝的时候胃一阵痉挛,窗外月亮惨白, 顿时泪流满面。
星星和月亮
有歌唱说星星和月亮一起闪耀,驱散孤独和寂寥。真的好甜。其实月朗星必稀,又怎会一起同光。
午夜后回忆似潮水,怎么压都压不住,注定又是一晚少眠。我和M那一晚barn dance party 以后,裹着fiddler 尾音的欢愉,开车就疯了到了那个小教堂的外面。还记得月亮也好圆好亮,墨漆漆的天空没见几颗星星,但M眼中的星星比夜空还亮,灼得人不得不移开,余光里却撇见屋顶的十字架静立晚风之中,俗尘之上。
十指紧扣的手,由潮热渐转凉,指尖摩梭,终是一声叹息。末了开车回家,一路再无言。
也还记得我在炉子前煎French toast,你闲坐沙发上读杂志,四月里晨光带着一丝早春的凉意透过格孑窗,洒在你的发梢,和着厨房弥漫的牛奶和黄油的味道,我觉出一丝暖意。你抬头,笑意俨俨地问我,’
“和Natalie她们上个礼拜六去了pub”. “嗯”.
“跟人跳Salsa啦了?”. “是,也不是第一次了,最早还是你教的。"
“那个对你扭臀的男生好看吗?”真不知道Natalie是怎么跟她讲的,”好看是好看,只是个柴油马达⋯deodorant 的味道太浓了。” M大笑,在晨曦中笑得前仰后合,笑红了脸, 我就站在炉子边,温柔的看着,美不胜收。
原以为忘记便不再生烦恼,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我的六月
上午W打电话,聊起他的学生签名档,she/her/herself; he/him/himself; 或they/them/themselves, 弥漫着一片身份焦虑。他说尊重别人选择,但会教育自己的孩子。我说孩子大了自然明白什么对自己合适的选择。W 大叫,你怎么可以这么liberal。
也是。可W不知道,有一个人我关在自己心里某一处快20年了。不过20出头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是loss? 太多的懦弱的借口,不敢,皆都报应在我如今种种。我记得我小时候看我妈看几度夕阳红,流泪不止,说唉呀呀,xx怎么能等xx一八年。
18年很长吗,戏文还有重见的机会。于我却是永不再见。Mine里郑代表独处时沉入往事流目的模样,几乎就是是自己的镜像。
物伤其类。知道苦,所以才会从支持別人的感情中找到一点甜,从守护别人的勇敢中赎些许罪过。 终是孽。
刻在心底的名字
我有一年的圣诞夜在Quebec city 的下城, 夜里走在零下20度的 石板街上,头顶和两侧店铺的泄下明亮灯光, 不知道冷也不觉的暖, 嘴角带笑看着店铺进进出出的情侣和小孩,心里的伤就怔怔淌出来。
别人的故事有结局, 而你我却没有。我丢了你,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二十年了, 你的那一部分已经活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算是永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