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心世代》004-低心的副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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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店長梁涼楓今天又挨罵了。

　　「妳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可以，前台備餐的時候，飲料也要同步做好！」身為店長的郭純鑲疾言厲色，沒有一點轉圜餘地，「點餐的同仁可以同時負責裝袋，但妳備餐的時候明明也可以順便幫她們做好的，能做到的事，為什麼不做？」

　　「對、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下次？還有幾個下次妳自己講！」

　　這樣的場景，在「華上漢堡」王群店，幾乎每天都要上演，因此一起工作的夥伴態度瞭然，對於這樣的罵聲，並不覺得特別介意。

　　「每次也說會注意，妳什麼時候注意過了！」郭純鑲的怒火並沒有因為梁涼楓的歉意而有所消停，只見她撂下最後一句話，隨即轉身離去，無意再聽她多作任何解釋。

　　等到店長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外場的一眾同事紛紛聚集到梁涼楓的身邊來。

　　「楓楓妳不要介意，大家都看得出來妳很努力了。」前台負責結帳的同事眨著漂亮的眼睛，踮起腳尖摸了摸梁涼楓的頭，「副店長最重要的工作應該是管理，像是排班表啊、整頓食材和包材，處理總公司交辦事項，應付督導和食安檢查什麼的，但店長不知道幹嘛，鐵了心要妳當個什麼都得做的超級副店，內場外場還要同時顧，她真當妳是熟練工欸！明明這些都需要時間來熟悉的……」

　　「我們也都至少三個月才完全熟悉自己的崗位，不說別的啊，店長自己來支援外場的時候還不是丟三落四，她哪有資格講別人？」另一位表情俏皮的店員給她扮了個安心的鬼臉，「妳才來一個月而已，那個無能的店長根本就針對妳，楓楓別怕，我們挺妳！」

　　「謝謝妳們……」

　　面對前台同事的善意，梁涼楓露出無奈的苦笑，更有滿滿的愧疚。

　　她知道自己的能耐，適合專注在一件事上，很難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儘管幾次請求店長將她配置在內場，做料理烹煮、原料管控等需要專心一意的工作，卻總被狠狠地拒絕。

　　「這些是身為店長的——我本人在做的。」郭純鑲說：「妳一來就想要插手店長的工作，是不是太傲慢了一點？」

　　早在半個多月前，梁涼楓提議學習內務工作時，就換來了這麼一頓罵。

　　郭純鑲擁有兩間加盟店，訂貨的事情卻經常處理得零零落落，在員工眼中，是個十分讓人傷腦筋的主管。她的管理能力並不出眾，對員工的訓練也並不到位，但唯獨對梁涼楓格外嚴厲。

　　而梁涼楓對箇中緣由心知肚明——她在華上漢堡的工作機會，是父母無視她的意願，對從前的故友提出的要求，是郭純鑲礙於人情壓力，不得不吞下的「麻煩」。

　　身材修長的她並非餐飲業的良材，而擁有一身運動專長。從前在跆拳道場上獲獎無數，挾奧運明日之星的光環，風光加入儲備選手訓練團，卻因受傷而黯然退場。

　　傷癒之後，大學畢業的她卻很難再次以全盛之姿再戰道場，從前專心致志在跆拳道上、再無其他懸想的那份執著與堅定，如今卻成了社會生活的絆腳石。

　　她專注，但餐飲職場卻要求她八面玲瓏；她嚴肅，但接待客人時卻必須堆滿營業用笑容。她堅忍，店長卻要求她身段柔軟知道變通；她仔細，但速食餐廳有時更要求速度而非細節。

　　這裡太過不適合，梁涼楓的所有特質都為跆拳而養成，在失去了那條本應筆直的康莊大道之後，沒了人生目標的她，如今更顯得無所適從。

　　「妳其實也不到拖大家後腿的地步，夥伴們能接受妳比較不擅長，也看得出這裡不是妳該待的職場。」同事實話實說的安慰，有時也會令她受傷，「適當的時機，妳急流勇退也不是壞事。」

　　「那可不行。」聽到同事的耳語，郭純鑲卻硬生生打斷她們的談話，「我是妳爸媽的老友，都答應要照顧妳了，當然不能隨便反悔。」

　　然而就算她這麼說，梁涼楓卻十分清楚，店長真正的心底話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郭純鑲在她來到店內任職的這一個多月來，無數次說起：「妳除了人長得漂亮以外一無是處。」

　　這其實並不誇張。

　　打從她來到分店以來，王群店的業績足足成長了三成，亮麗的外表、因醉心跆拳而得到鍛鍊的健康體態，使她成為外場的活招牌。客人三不五時拿起手機就往梁涼楓拍，社群網站上流傳著華上漢堡正妹副店長的貼文，帶來花邊新聞，也帶來耀眼的營收。

　　店長從來不曾想過，這同時也為梁涼楓帶來無端的困擾。

　　各方面壓力滿盈的職場，使得「對不起」成為每天她上班時間與同事談話的發語詞。

　　「別這麼客氣，大家都是夥伴！」像這樣的安慰天天上演，但它們並沒有成為治療心傷的靈藥，反而助長了無能為力的無奈。

　　工作內容不合拍，客人又把她當成珍禽異獸看待，就這麼消磨著，也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

　　「歡迎光臨華上漢堡！」勉強擠出精神的招呼語，悄悄染上快要下班的絲微喜悅。

　　而這份喜悅似乎也傳遞到甫踏入店門內的那位青年身上，他一如往常般向梁涼楓點頭微笑，那是一位看來精神抖擻，卻又帶著些微憂鬱神情的特勤保全。

　　身著制服的他一進店門，負責點餐的夥伴們旋即掀起一陣騷動。是那個很帥的特勤保全——如同這樣的耳語，在櫃檯前引發了一場爭奪點餐權力的小型戰爭。

　　看那位特勤保全有些困擾的樣子，也不知是因為感同身受，還是因為那模樣看上去呆呆的，梁涼楓不禁再次露出笑容。

　　不是商業用，而是真心的微笑。

　　那位幾乎每天報到的特勤保全成了一整天工作下來，唯一的心靈解藥。並不單純因為他特別好看，而是這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帥氣保全，似乎有些與自己十分相像的氣息。

　　至於到底是哪裡相像，沒能從一天的辛勞當中脫困的梁涼楓，暫時未能細想。

　　她只知道，遲來的下班時間終於到了，這個讓她痛苦萬分的職場，也才有機會迎來喘口氣的時刻。

　　「我到底還要撐多久呢？」

　　第一份薪資條是預期中的兩萬二千元，她捫心自問，這個地方會是她社會生活的歸處嗎？

　　懷著迷惑，她搖搖頭輕聲嘆了口氣，取下工作時必備的頭巾，步伐沉重的走回員工休息室準備更衣下班。

　　這樣的生活，明天還要繼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度日如年，一想到還將持續到不知何時的這個職場，梁涼楓便一再從她那小巧且精緻的唇間流露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