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心世代》002-低心的物流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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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要超時工作了吧——吳莙芸在心底想著。

　　開著「黃柴物流」的小貨車，她的駕駛技術早已無比熟練，哪怕城市裡車輛多如繁星，又或者許多駕駛人並不怎麼守規矩，這都不影響她行雲流水般的操駕。

　　也並非她有何特別過人之處，只因如果她不這麼做的話，這一天又是無法簡單結束工作的日子了。

　　危顫顫地將車輛停在路肩，她下車的時候也不忘眼觀四方，除了關心過往汽車的動向之外，更是為了避開「鴿子」的眼線。

　　畢竟每吃一張違規停車的罰單，她的薪水就要變少一點，如此地狹人稠的城市，要找到一個合法又沒被別人佔用的卸貨停車位，總是十分困難。分秒必爭的送貨行程關係著能多早下班，在規則和工作的夾縫裡求生存，已經是吳莙芸的日常一景。

　　小貨車的艙門打開，今天是附帶了冷凍功能的貨櫃，尚未失溫的冷凍商品交在顧客的手上，她樸實自然，未施脂粉的臉蛋上，帶了淺淺的商業用微笑。

　　「您好，請在這邊幫我簽收。」

　　在豪宅「王群天廈」的大廳門口，特勤保全的目視之下，青年住戶從她的手裡接過貨物，表情特別明亮。

　　「每次看到妳心情就很好呢，黃柴物流有妳這麼可愛又有氣質的物流士，害我真想多買幾樣東西啊。」他一面簽收，一面調戲著吳莙芸。

　　「呃，謝謝你的稱讚，還請手下留情啊。」

　　吳莙芸露出的笑容裡有了絲微的苦澀，但她非常小心，沒讓熟悉的收件人看出一點點端倪。

　　眼角餘光掃過門口看來身姿挺拔的特勤保全，她有禮地揮了揮手，為門口管制交通、注意「鴿子」動向的暫時夥伴致意。

　　「劉哥謝謝。」

　　那人木著一張臉，狀似不容易親近，卻是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眼前的人性子好，有句話說「外冷內熱」，講的肯定就是這種人。

　　直覺來看，名叫劉龍見的特勤保全明明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有著遠超過年紀的深沉。

　　他肯定有些什麼過去，是沒有深交，便無從知曉的故事。

　　想到這裡，她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日子久了，誰都是有故事的人。她被客人誇獎氣質，正是因為在高中時期，自己只是個成績優秀的書呆子。

　　然而最後，她卻止步於高中畢業，大學的璀璨生活，令人眼花繚亂的社交世界，與她這樣一個單純樸實的女孩無緣。

　　在父親的介紹之下加入黃柴物流，從隨車助理做起，到成為獨當一面的物流士，只是短短兩年的時間，而生活也就此定型。

　　上班、疊貨，開車、交貨，開車、回程，疊貨、下班……日復一日，就業生活裡，總有諸多事務是相同的——比如走向公司門口時一貫的幽深夜幕。還沒日出就上班，直到日落才下班，每天能落入眼底的陽光，是透過前擋風玻璃落下的刺眼鋒芒。

　　她一面這麼想著，一面輕輕拉下駕駛座斜上方的遮陽板，驅車前往另一個有故事的人所在的地方。

　　「亞尚大批發」的卸貨碼頭始終熱鬧非凡，大型冷藏車、貨車比比皆是，沒有留下太多空間，給像她這樣配送多樣小型貨品的物流車。但她熟門熟路，還是在倉管課管轄的這塊地盤裡鑽到了一個空。

　　她俐落地跳下車，在貨櫃裡找出要給這間公司的零散貨物。所謂小兵立大功，她這樣的機動車輛，經常能成為大型批發商場的及時雨，缺貨缺料的要想補救，沒她這樣的物流士可不行。

　　「妳來了，阿芸。」一位身材清瘦而精實，中等身高的男子微笑著向她走來，吳莙芸的心情登時大好，每一天工作最愉快的瞬間，就來自這位氣質溫文的倉管員。

　　他有一副清朗又好聽的溫柔嗓音，柔和又富有彈性的態度，說話總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幽默感，能讓她除去心頭上縈繞一整天的陰霾。

　　「是我啦，聲音好聽的塵哥。」

　　遞出手中的貨物，看他用秀美又不失蒼勁的筆跡，在簽收單寫下「李沐塵」三個字，吳莙芸覺得光看這一手好字，心靈都能夠被治癒。

　　「妳嘴巴這麼甜，一定是今天又被人稱讚了吧。」

　　李沐塵的帽子總是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吳莙芸總感覺他的笑容肯定十分好看。

　　「是有人把我形容成『像妳這麼可愛又有氣質的物流士』。」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

　　「就是，關於稱讚這種事，一定要對的人說出口，才不會尷尬啊。」

　　吳莙芸睜亮了眼睛，望向平淡說出「事實」的李沐塵，不住地點頭。眼前這個男人說話總是鬆軟柔和，但論點經常擲地有聲，惹得她每回都能點頭如搗蒜。

　　要說他是「倉管員」怕是有些牽強了，這男人為什麼不當個老師呢？

　　「好囉，謝謝妳的絕佳效率，我們家用課的課長會很感謝妳的，他不是第一次訂錯貨了，要是沒有妳在，我看經理又要把他吊起來打了。」

　　「誇張。」吳莙芸接過簽收單，擠了擠眼睛，「那……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說我呢？」

　　「嗯？妳說什麼？」

　　李沐塵像是正好沒有聽清，他附耳過來的半邊削瘦臉龐，逗得吳莙芸呼吸有些侷促。

　　「沒、沒事啦，那我繼續跑車了，不然太陽又要下山了。」

　　「好唷，開車小心喔，可愛又有氣質的物流士小姐。」

　　可惡，這不是有聽到我說什麼嗎——吳莙芸紅著小臉，頭也不回地跑回車上。

　　她鬆開了手煞車，離開卸貨碼頭時，如同往常一般帶著微笑。

　　李沐塵那雖然外表正人君子，但骨子裡古靈精怪的反差，總是能逗得她樂不可支。

　　雖然心底總覺得在什麼地方曾聽過他那副有神奇吸引力的嗓音，但她手握方向盤，就有專注決定去向的義務。因此就算每一次與李沐塵對話過後都會升起相同的疑惑，她還是一次次將這樣的違和感放在心底。

　　熟悉的、令人開心的、有些吸引人的嗓音，他的故事，想必也該很精采才是。而她一邊交付手中的貨物，一邊領受收貨人的眼光，不知不覺間，也在貨車上迎來夕照。

　　果然又是超時工作的一天——她在心底再次嘆了口氣。

　　看樣子，由李沐塵帶來的小確幸能量，到這裡也差不多消耗殆盡。

　　除了交貨時刻之外，物流士的生活，基本只需要和收貨人與公司接觸。不需要和過多人共事固然是不錯，但所有一切工作都須自行完成，全無交由他人代勞的可能。在「黃柴物流」的用人策略之下，物流士的人力一直都處在緊繃的邊緣，因此超時早已成為常態。

　　停在路邊簡單吃點零食充飢，喝了幾口水，她又再度踏上送貨的旅程。

　　美女物流士，聽來像是個話題性十足的材料，但吳莙芸非常明白，自己只是一個與所有人別無二致的低薪工作者。領著差不多能活的薪水，過著不會富有，也不會餓死，那樣一個恰恰好的生活，因為年輕又算有點姿色，每天被異樣眼光招呼著工作，日復一日。

　　「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她在駕駛座上喃喃自語，低垂的眉目之間擠出一個安慰自己的苦笑，「唉，繼續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