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帶下來的鑰匙

最近墓園裡又來了新訪客,是一名比亡靈更像亡靈的年輕靈魂。
稻草人搔著蕪菁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位女性相處,打開紀錄簿上面只有短短一個句子-上吊自殺。 在這裡不是沒有自殺的房客,但是不願意開口交流就算有再多的圈子也沒有用,稻草人苦惱的看著紀錄本一一劃掉選項。
自然死亡區?不,他們最近正在提倡自然死亡的優點怕這位靈魂過去會被刺激的不輕;病死區?也不行他們最近在討論生前美好的事情,要是讓年輕的靈魂過去再刺激到想自殺他是會被記點的。
所以還是只剩下自殺區了嗎。 稻草人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基本上那一區的住戶每一個都聒噪的像是墓碑上的烏鴉,像這位年輕靈魂這麼安靜的還真沒有。
「請問,是沒有我可以歸屬的地方嗎?」她看著稻草人問道。
「你已經辦妥了入住手續......」稻草人裂開了難看的笑容,但是要把你歸類的哪個活動圈還真是讓人頭疼。
正當他盯著紀錄本苦惱的時候,墓園裡難得的生氣泉源正蹦蹦跳跳地蹦到年輕靈魂的面前,他眨著一雙乾淨純粹的大眼開心掛在墓園守護者的肩膀上:「她是新的房客嗎!她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我受夠對面的老婆婆每天都沒有表情的盯著我。」
唉......這裡還有一個讓他頭疼人物,稻草人難得露出疲憊的表情:「安迪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掛在我身上,你看我肩膀的稻草都掉了。」
「又沒有關係,我等等再幫你撿回來嘛。」小安迪嘟著嘴,臉頰鼓的像腐爛的蘋果,「大姊姊,你想跟我一起玩嗎!」
年輕靈魂盯著幼小靈魂爛了一半的腦袋看了許久,然後露出淺淺的笑容。 「好啊小安迪,你想跟我玩什麼呢。」她摸著安迪的腦袋道。
「現在還想不到。」小安迪說道:「最近我常常想不起來以前玩的遊戲,但說不定等等我就想到了。」
「那安迪先去旁邊玩好不好,我還有事情要跟大姊姊討論,等討論結束了我再讓大姊姊去找你。」稻草人拿出一節枯掉了樹枝給年幼的靈魂,安迪高興地接過樹枝把它當作槍在安靜的墓園中玩起了一個人的槍戰。
但稻草人知道,很快的安迪會連一個人的槍戰怎麼玩都想不起來,接著是活潑的笑容,再然後年幼的靈魂就不會來找他了,他會像其他住了許久的房客一樣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墓前直到被世人遺忘的那一刻。
「喔對了,這是你生前的東西。」稻草人找出一把鑰匙交給了女性,每個靈魂都有一個生前最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可以帶進來這個世界陪伴已逝去的人。
比如安迪的就是枯樹枝,那是他摔死前最後一個握到的東西。 每個靈魂的所有物都不一樣,代表的意義也不一樣,可能是執著的物品,也可能是一個回憶。
女性沒有接過鑰匙,她搖搖頭:「那不是我的,我不記得我有這把鑰匙。」
「怎麼可能不是呢。」稻草人困惑地道,每個靈魂的所有物他都記得很清楚,「不然妳就先收著吧,等它的主人出現我再跟妳拿。」
稻草人都這麼說了,女性只好收下生鏽的鑰匙。
「既然還不知道該將妳分類到,不如就暫時跟我一起如何?其實也沒有幹嘛就是打掃墓園或者嚇嚇人類,當然如果妳不願意,妳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前提是只要不離開墓園就行了。」
看到年輕的靈魂點頭,稻草人扛起了隨身大斧打算把擱置下來的工作完成。
月光下,墓園中既靜謐又安詳,住了許久的房客沒有表情的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至於新來的那一批則吱吱喳喳地談論著生前的事情。
稻草人就穿梭於他們之間,收拾雜草蔓延的土地,擦拭久沒打掃的墓碑,那些都是被遺忘的人,世上已經沒有親人還記得的亡靈。 不知道為什麼稻草人總是會特別照顧他們,細心整理環境偶爾與他們聊天。
年輕的靈魂坐在大樹下,大腿上是玩累的小安迪,小安迪安靜地睡著了,就像生前一樣臉頰紅潤多汁。 她摸著小安迪,這個逝去的小生命。 曾經,她也有個小生命,有個會叫她媽媽的孩子,有個幸福的家庭。
「後來那個家庭怎麼了呢?」好聽的聲音緩緩墜落,她卻彷彿一點都不意外,一個小小的影子飄到地上,眨眼的功夫,她面前已經站了位男子,「哎呀,妳應該是新房客吧,真高興認識妳。我是他的朋友,妳可以叫我*考爾比。對了後來拿個家庭怎麼了呢?」顯然考爾比不是個體貼的人,他是一個喜歡八卦的男人。
「後來那個家庭就消失了。」這是年輕的靈魂來這個墓園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怎麼會消失了呢?」
「因為那個家庭有了多餘的人。」她垂下眼眸看起來楚楚可憐,月牙色的銀光像是華美的裝飾點綴那雙悲傷的眼睛,「我的孩子因為黑死病死了,我們家的床睡了別的女人,我的丈夫身旁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所以你就自殺了?」考爾比問的輕巧,但年輕的靈魂卻驚訝地看向他:「別這麼吃驚,墓園紀錄簿我已經看過了,我還知道妳身上有把生鏽的鑰匙。」
「你是那把鑰匙的主人?」
「當然不是了,我親愛的孩子,妳才是那把鑰匙的主人。」考爾比露出思考的樣子,「其實我也曾經認識一個忘記自己所有物的靈魂。」
「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很有趣,就一直看著他,看著看著就跟他成了朋友。」考爾比的眼睛都在微笑,「會忘記的人都是生前曾經迷失的人,迷失自我遊蕩在陽間與陰間,我親愛的孩子,妳迷失了什麼呢?」
我迷失了什麼?年輕的靈魂愣愣地看著考爾比,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小的時候她在父母的期望中長大,成年後她順著世俗的觀念嫁了個丈夫生了孩子,然後她扮演著溫柔賢淑的妻子,直到某天看到屬於她與她丈夫的床上睡了個陌生的女人。
所以她選擇在那個房間上吊,算是對這兩名於情感不忠之人的報復。
「天啊,真是太慘忍了,妳怎麼捨得這麼對待自己,我的孩子。」考比爾嘖嘖地搖頭,「妳幾乎把自己殺了不是嗎。」
「我沒有傷害自己。」她呢喃道,「我選擇自殺是為了報復。」
「報復誰呢?」考爾比笑了,人類真的是一種有趣的生物,扼殺自己卻從來不自知,對別人殘忍對自己更殘忍,「妳是在報復自己吧。報復自己為何會如此過一個沒有自己的人生。」
年輕的靈魂像是聽不懂他說的話看卻不說話,但是考爾比知道,她懂,或者,她正在懂。 因為她一個聰明的靈魂。
考爾比決定幫幫稻草人,畢竟一個人要管理這麼大的墓園實在太辛苦了。 體貼的考爾比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木盒子,木盒上面有道精緻的鎖但因時代久遠鎖頭都已經生鏽。
「這是給妳的見面禮,妳何不用手上的鑰匙打開看看呢?」
年輕的靈魂聽話的掏出鑰匙,而木盒子也真的如願打開,盒子裡安靜的躺著一隻木笛還有一雙耳環,雖然耳環看起來略為粗糙但不難看出來是曾經流行過的款式。
年輕的靈魂知道這是什麼,「這是他曾經送我的禮物,他說我戴起來好美,像是不小心誤入人間的精靈。」 他們相遇的場景彷彿就在眼前。
「那這把木笛呢?」考爾比引導迷路的羔羊逐漸走回正軌,「他看起來又舊又髒。」
「但他曾是我最愛的東西,小的時候每天每天我都會吹奏他。」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卻已不再碰他了呢。 她想起來了,是她親手把這些東西都收進木盒子裡,因為她嫌耳環累贅無法做家事,她嫌木笛占空間,因為這個家有好多好多東西,但那些東西卻沒有一樣是屬於自已。
「我的孩子,所以這把鑰匙是妳的所有物嗎?」
「是的,這是我的。」年輕的靈魂抱著木盒子默默流淚,這裡頭裝的是她女性的尊嚴。 是她拋棄了屬於女人的尊嚴,把那個美麗的自己扮成了沒人要的黃臉婆。 是她捨棄了自己,是她先把自己拋棄了。
「你想聽我吹奏木笛嗎?」她淡淡地問。
「好啊,當然好。」考爾比微笑道。
無人的墓園響起了悠揚的木笛聲。
笛聲很溫柔很優美,為這座沒有朝氣的墓園帶來了些許人氣。
「哎呀哎呀,你看看小安迪笑了呢,真不知道夢裡他都幹什麼去了。」
考爾比的聲音緩緩地響起。
但是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只有輕柔的笛聲輕輕飄在空氣中。
作者語:
考爾比:來自黑暗地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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