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昇歌情事|像左小祖咒那樣唱歌

關注中國晚近的民謠搖滾音樂,不太可能忽略左小祖咒這人,儘管他不像唐朝或黑豹樂隊那般閃亮,或是萬能青年旅店那樣具有爆炸性,哪怕是周雲蓬或宋冬野都比他像個「稱職」的民謠歌手,但左小祖咒(以下就叫他左小吧)所具備的個人特質與音樂創作能量,對社會議題的關注發聲,以及他獨樹一格的唱腔,都成為中國民謠搖滾裡獨特而不可忽視的存在。
儘管,是有點怪異且不容易輕易下嚥的存在,例如他那總是走音且嘶啞的嗓音。然而不可否認,從《廟會之旅》《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邊》、《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等專輯,不論是音樂成就,或是其表現的藝術價值,都是中國當代具有代表性的音樂專輯,結合左小的藝術創作與議題操作,在在突顯出他的獨特之處。
台灣的聽者會認識這位中國歌手,絕大多數還是來自陳昇與左小的多次合作,差不多是藉由陳昇的引介,左小才開始在台灣擁有知名度與能見度。當然,左小獨特的音樂性格,也反過來影響陳昇的創作與演出,兩者雖然有著迥異的風格,卻在相識與互相影響、欣賞之下,對彼此的音樂創作都有了劇烈的改變。今天就來聽幾首兩人合作的歌曲,看看究竟是誰影響了誰比較多?
一、〈錢歌〉
新寶島康樂隊在2011年的《腳開開》,收錄了〈錢歌〉這首聽起來不太對勁的歌,在編曲跟唱腔上都有點不太像陳昇與新寶島的風格,仔細一看,詞曲創作都是台灣聽者很陌生的名字「左小祖咒」,是的,那正是收錄在左小2009年《大事》專輯的同名歌曲〈錢歌〉,只是改編為台語來演唱,旋律和歌詞都幾乎一樣。說一樣也不盡然,歌詞雖然保持原本的句子,卻在翻唱為台語之後,有些詞彙或用語難免經過轉換,也產生出台語版的獨特韻味。
認真比較左小與新寶島的版本差異,扣除新寶島加入了黃連煜的客語演唱所產生的更本土性格之外,編曲也有明顯的差異,左小的版本比較偏向慵懶的輕搖滾,吉他與MIDI樂器產生了較為輕快的灑脫感;到了新寶島的編曲,加入偶爾走音的管樂器,變成台灣特有的西索米風格,節奏放得更慢,也更顯出厭世的無奈情緒,那是左小所無法企及的台灣本地氣息。
從〈錢歌〉開始,陳昇開啟了與左小祖咒在音樂與人生觀的廣泛影響,除了音樂創作,更直接表現在唱腔和關懷議題上的「交換靈魂」。
二、〈加格達奇的夜車〉
2011年是陳昇與左小全面合作的開始,除了新寶島的〈錢歌〉之外,也在他個人專輯《家在北極村》裡收錄了〈加格達奇的夜車〉這首低吟但韻味十足的歌,做為專輯的開場曲,這首歌給人們一個夜幕低垂的沈靜感受,搭配左小低沈厚實的嗓音,陳昇兩人營造出夜車前行而不願回望的絕望與孤寂感,加上成熟的吉他與鼓聲,儘管歌裡陳述著一份難以言說的情緒,也稱得上是左小獨特唱腔的絕佳展現——儘管,這首歌一出場就嚇倒一票熟稔陳昇歌曲的歌迷們。但我仍認為,這首〈加格達奇的夜車〉算得上是兩人合作的極致經典表現,它精準地表現出北國異地的孤絕與自我逼視。
三、〈愛情的槍〉
同張專輯裡收錄的這首〈愛情的槍〉,堪稱兩人合作的經典代表作,從歌名的鏗鏘有力,到編曲裡恰如其份的口琴、鼓點與吉他,都讓這首歌有著強烈的悲壯氣息。在這首歌裡,我們見識到陳昇如何恰當地運用左小奔放難以掌控的歌喉,使其盡情地發揮又粗獷又低吟的壯闊柔情,搭配陳昇自己狂野的思緒與嗓音,創造出十足經典的旋律。
說這首歌是首關於愛情的歌,不如說它是富含著政治隱喻的創作,藉由愛情之名,歌曲引領我們奔逃至寬闊的北方,又潛藏著逃離壓迫禁錮的想望,那正是中國最缺乏的自由慾望,幾乎有強烈的力量,使人們假借愛情之名,奔向自我追逐的命運道路,且聽那句「借我那把槍吧,或者借我五毛錢」,同時達成了高級黑(五毛)與豁出去一切的狂妄(借我那把槍),激昂且吶喊式的唱法,使得這首歌有著暢快怒吼的氣勢,終而成就這首歌意在言外的力量。
四、〈我愛這土地〉
2013年《延安的秋天》專輯,是兩人再一次全面合作的專輯,這張專輯收錄了多少陳昇與左小的合唱,差不多是與他一起完成的專輯,也包含了艾未未、周雲蓬等人共同演唱的多首歌曲。這首〈我愛這土地〉,其實是中國經典的「愛國歌曲」,象徵著中國人熱愛土地,擁護政權的情懷,改編自艾青的名詩〈我愛這土地〉
陳昇與左小改編重唱這首歌,乍看之下是附和中國政權的表現,實則充滿了玄妙的省思——這首詩的作者艾青,正是當代異議藝術家艾未未的父親,作為艾未未的哥們,陳昇與左小演唱這首歌,顯然不單單只是歌詠土地之愛,更是藉以反諷中國當權者,當他們口口聲聲深愛著土地時,其作為卻反過來傷害著土地與其上的人民,當歌唱著「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時,內心無疑是無比的感傷悲憤,正是對土地愛得深沈,反而顯得高壓統治下的中國是何等不堪。
五、〈最高處〉
這首由陳昇與左小共同掛名詞曲創作的歌,收錄在左小祖咒2011年《廟會之旅II》專輯中,演唱的只有左小個人,卻表現出他個人難得的溫柔唱腔,彷彿以更為宏觀且寬厚的心,為這世間哼唱著溫情關懷。但儘管如此,這首歌詞也仍舊對應出當代中國的諸多荒謬與不安,同時反過來嘲諷所謂知識分子或關懷人民的當權者之虛偽,「分明站在了人群的最高處,怎麼可能聽不見孩子們的哭泣」,溫柔卻又辛辣地直指人民苦痛的根源,而這顯然是陳昇較左小更為擅長的寓意式寫法。
當然,陳昇與左小兩人合作的歌曲不只這幾首,甚至《延安的秋天》就是他兩與艾未未、周雲蓬所共同完成,嘻鬧中帶著深刻意識的專輯。除此之外,陳昇每年的跨年演唱會,左小幾乎是固定的來賓,而左小也從「演唱會中場廁所時間」,慢慢晉升為有歌迷仔細聆聽欣賞的歌手,這不僅是左小被台灣歌迷接受的過程,或許也是陳昇逐漸往左小靠攏,而使台灣聽者習慣左小那怪異唱腔的旅程。正如馬世芳專訪陳昇與左小祖咒時,陳昇對左小的描述一般:
昇:對我來說,有一點感覺像是在大陸撿到一根槌子,可以拿來打人。幹!我明明跟你講說這個槌子很厲害,你越講不要叫他來,我越想要叫他來。就明明覺得這個槌子很厲害啊,像是一個武器。我跟你講是就是!這個就是搖滾!叛逆就是這個樣子。我明明說這個是好的,你搞不清楚狀況,你還露出懷疑的眼神來。
陳昇與左小祖咒這兩個怪人,彼此衝擊出的,卻是無比精彩的華麗樂曲。
陳昇與左小祖咒這兩個怪人,彼此衝擊出的,卻是無比精彩的華麗樂曲。
左小祖咒在與陳昇合作之後,表達出更多對世間的觀察,也將憤怒包裝得更為深沈;相反地,陳昇在與左小合作之後,反而更為積極地發揮嘲諷、暗喻的功力,將所欲表達的憤怒拐彎抹角地宣洩出來;更有趣的,陳昇因為與左小的合唱,五音不全的情形似乎變嚴重了,而左小卻更能掌握音韻節奏的多變,彷彿兩人交換了唱功與音感。當然這並非全貌,但由他們合作的這些歌曲裡可以觀察到,兩人擷取了彼此的優點或特色,進而有了再一次的創作及演唱改版,創造出更為複雜多樣的歌曲面貌。
這兩人的相遇與相知,既是表現在音樂創作風格上,也是在彼此相惜的人生價值上,那既是搖滾的樣子,也是叛逆卻又真誠的生命態度,因而彼此衝撞出來的創作與音樂作品,既是獨特無法取代,更是絕對赤裸真實的面貌。那些歌曲,一如左小不斷走音和結構鬆脫的嗓音,乍聽之下看似不堪入耳,卻能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創造出不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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