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紅花吞了生鏽的賊 (3)

　　那年冬天，我反抗的情況已經到達一種極致，只能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做著自己的事情，研究食譜，看著童話故事書，叔叔為了我辭掉工作在家裡照顧我，我們家又少了一份薪水，只能靠父親的兩份薪水支撐房租和生活費。叔叔會盡量不碰到我，就算碰到我被甩開手了他也絲毫不介意，只是我會一直很內疚地說了好幾十次對不起。我會努力，我一直都在努力。

　　會好起來的，小巴納比，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自己會努力改善的，會的。叔叔像是對我還抱有著些許期待。

　　到我十三歲時，情況並沒有明顯改善，叔叔和父親決定讓我參加一種叫做「青年交流會」的社群，晚上七點到八點，主要是以人際交流所成立的社團，以十三歲到十八歲的青年為主。去的路上沒有特別緊張，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所以叔叔似乎蠻放心的，他一路上不停跟我交代一些事情，像是主動找人家聊天、要積極參與活動之類的，他要我認真聽人家講話，不要露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小巴納比，你去的時候，人家一定會要你自我介紹，所以你要好好的介紹自己喔。」

　　「怎麼開口？」

　　「就說，大家好，我是巴納比！我很活潑又很開朗，是在家自學者，沒有上過學，所以想跟各位當個朋友。還有，我很聰明哦，謝謝大家。就像這樣啊，你一定可以的。」叔叔似乎想摸摸我的頭，但又把手伸了回去。

　　「很聰明那句有點累贅喔。」

　　到了一間亮著的房子前叔叔就說：玩得開心點！然後站在我旁邊對我使眼色，我默默地走了進去，悄悄地開了門，裡面充滿了各式各樣的人，都是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也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椅子一張張繞著圓圈，大家都已經坐在位置上了，每個人都盯著我看，我的手心不斷地冒著汗。

　　「你就是巴納比吧？趕快坐下吧！」

　　我想那個人就是領導大家的阿姨，但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我從頭到尾都稱她「阿姨」，有幾個人向我投射奇怪的眼光，還有幾個人跑過來告訴我不可以這樣叫，要叫她「老師」，這時我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我後來勉強改口了。

　　我們做了自我介紹之後做了手工藝，陶土和剪紙課程都很有趣，有幾個女孩子誇獎我的手很巧，我還是頭一次摸到這些東西，所以我蠻得意的，「老師」說下次的活動是烹飪，我感到非常興奮，我最擅長烹飪了，到時候就可以大方秀出自己的手藝讓大家吃到我做的美味食物了。一個小時很快就要過了，剩下幾分鐘的交流時間，「老師」說要和想認識的朋友交換電話號碼，或者是和其他沒有說到話的人聊聊天，這時候我感到有些錯愕，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發呆，大家都熱絡了起來，離開自己的坐位到處與別人談話，有人好像認識很久一樣地暢談起來。

自己就像座孤島，我傻傻望著別人談話的模樣，直到有一個女孩子走來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她眼珠子是深藍色的，髮色很深，皮膚白皙，五官非常精緻，身材也很勻稱，是我看過所有女孩子裡面最像洋娃娃的，雖然我看過的女孩確實不多，不過我能很肯定她的確非常漂亮，相信不只是我這樣覺得，因為這裡幾乎全部的男孩子都想找她說話。這點是不可否認的。

　　我搞不懂她為什麼要特別來和我說話，是因為我顯得太孤僻了嗎？

　　「嗨，我叫法蘭西，今年十四歲，很喜歡吃東西，我的食量非常大喔。我可以把三餐在一餐內全部吃掉，很不可思議吧！父母親都是大學教授，家庭蠻富裕的，可以來我家玩喔，我家非常非常大，會比你的想像大上好幾百倍，所以才希望你來親眼看看。還有我很愛洋娃娃，家裡擺著漂漂亮亮的洋娃娃，床頭和架子上滿滿的都是，還有衣櫥裡、廚房、客廳，甚至浴室都有喔。你一定不相信吧，我希望以後可以嫁給一個喜歡洋娃娃或是很會煮菜的男孩子，應該很難找到吧，不過天底下一定會有的，這世界上男孩子多得不得了啊！我媽媽都這樣說。」

　　「你好，我是巴納比，十三歲。」

　　「就這樣？」

　　「對。」

　　「你看起來好孤僻喔，你是不是不喜歡跟人家相處啊？」

　　「不是的，只是不知道怎麼跟人家相處而已。」

　　「你有什麼興趣嗎？還是家世背景啊，住在哪裡，喜歡什麼或討厭什麼，都可以說說看！」

　　「我喜歡煮菜，也喜歡音樂。」

　　我想她一定覺得我很無趣。

　　「你好無趣喔，你要不要和我交換手機號碼？你有手機嗎？」

　　「抱歉，我只有家裡的電話。」我給了她我家裡的電話。

　　「好了，時間到囉，最後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你為什麼來找我說話？」

　　「沒為什麼，看你自己坐著很可憐，所以才來找你說話，你別想歪了喔！我可對你沒有興趣喔！」

　　她看起來很緊張，但我不知道她在緊張些什麼，我只是問了我想問的問題而已。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打給我，如果真的打給我之後要跟她聊些什麼，還是聽她說話就行了呢，會不會很尷尬，還是我們會聊得很開心，我沒跟家人以外的人講過電話，這讓人有些興奮，我已經無法停止想像了。

　　結束後，我在門口一個人站著等叔叔的時候，那女孩又走了過來，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嗨！」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你真的會打給我嗎？」我小聲地問她。

　　「會啊！當然會，如果你希望我打的話，不過拜託不要讓你家人接到，那會很奇怪的。」

　　「那我們該聊些什麼？」

　　「你問題真多，到時候就知道要聊什麼了，你該不會還要事先打草稿吧？別跟我說你講每通電話都要這樣，拜託，這不就累死人了。」

　　「沒有，沒那麼誇張，只是我怕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會浪費你的電話錢而已。」

　　「你別擔心！完全不需要擔心電話費喔，而且跟我聊天一定不會沒話聊的，我可以跟你聊很久很久喔。」

　　「也是。」

　　她說完，剛好有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停在我面前，她上了車之後搖下車窗很開心地說：「回去一定要接電話喔！」

　　 我想也是，她實在是超級愛說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