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0|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低心世代》019-爸爸永遠支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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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經了整天一如往常的行程之後,吳莙芸好不容易稍微提早了回家行程。
  父親吳星炙是比她更為老練的物流士,在公司已經服務二十年有餘的他,比起女兒的工作效率當然是不在話下。但儘管是這樣,他通常也只比女兒提早個半小時回到家。
  吳莙芸今天回到家之後,並沒有立刻開始往常的家務,她安靜地坐到父親的面前,與他定定相望。
  「寶貝女兒,怎麼了?」也許是察覺到狀況有些不對勁,吳星炙歛起平常總用以迎接女兒的笑容,正襟危坐。
  沉吟一陣之後,吳莙芸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爸爸你知道嗎?公司裡有沒有在傳我什麼事?」
  也不待正面回答,從她父親微微低下頭,搔頭弄耳,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看來,似乎答案也已昭然若揭。
  原來這事情不只是傳遍了管理階層,甚至連其他營業所的工作伙伴都知道了。
  所謂棒打出頭鳥,鋒芒畢露的人在集團裡並不一定受到敬重,更多的時候,是引起他人的警戒。吳莙芸想起從前年年拿全校第一,卻總是在班上被欺負的苦澀高中回憶,直覺背脊發涼。
  「以前,我很珍惜自己的榮譽。」吳莙芸喃喃地說道:「我認為學業表現優秀,是值得自己驕傲的事情,因此當年我從不推辭別人對我的讚美,結果卻讓我整整被霸凌了三年。」
  這一件事,作父親的竟然是直到女兒身心崩潰後,才最後一個知道,吳星炙身為單親家庭的家長,對於自己當年忙於工作,對女兒的心理狀態既無能又無力的過往,又一次感到痛心疾首。
  「爸,我這不是怪你,你也別怪罪自己。」望著表情沉痛的父親,吳莙芸也相應地流露出苦笑,「今天我遇到了董事長。」
  「喔?」不擅言詞的父親簡短地應了一聲,吳莙芸卻知道這是他表現出擔憂的語調。
  「嗯,有關我想要爭取管理職的事情,爸都知道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我雖然曉得黃柴物流是家族企業,卻沒想到他們面對員工升遷的問題,會如此不講道理。爸知道那位霍湯華先生,對我說了什麼嗎?」
  吳星炙望著女兒,表情十分嚴肅,靜靜搖了搖頭,「他說什麼?」
  「他說,只要我做霍家的女人——更明白地說,做霍士祺的女人,就可以在黃柴物流往上爬……」
  「他媽的!開什麼玩笑!」沒等女兒說完,吳星炙一拍桌子,暴跳如雷的罵聲在略顯空蕩的客廳裡傳來迴響,「阿芸,別理他!他那個全公司無人不知的敗家子,是個無論怎麼看看都是混蛋的混帳東西!真的要說的話,就是、就是……」
  吳星炙氣得面色通紅,雙手緊握,就差一點能擰出血來似的。
  「就是……混蛋加三級!」
  望著平時溫厚的父親,一反常態地用平常用不慣的詞彙來形容霍士祺,那模樣既是罕見,又有些令人感到窩心。那是個會為女兒大發脾氣的父親,如果唸高中的時候,能少一點無謂的自尊心,多依靠他一些,是不是那個曾經令人絕望的學校生活,也能有所改善呢?
  但時間是條單行道,行過了路口,就不能再回頭。時光不能倒流,陳舊的傷口,再也填補不來。
  不久之前才剛剛見過劉龍見被住戶刁難的樣子,後來又因緣際會,知道亞尚大批發準備要惡整李沐塵的事,吳莙芸非常明白,長時間把不合理忍在心底的人,就將永遠活在不合理之中。
  「據我所知,像這樣的用人方式,應該是違法的。」吳莙芸喃喃地說道:「無論用什麼方法,這一次,我不打算像學生時代一樣忍氣吞聲。」
  當年吳莙芸為了避免給工作已經非常辛苦的父親帶來困擾,在學校的遭遇,到身心再也無法承受之前,總是隻字未提。在歷經了那段往事之後,現在的她已經非常明白——面對不合理的對待,若不及早做出反抗,那些加害者往往會變本加厲。
  高中時代的她,忍過了一切霸凌,最後失去了同儕生活記憶,也失去了持續校園生活的勇氣。那些霸凌者在日後過得一如往常,只有她一個人,獨自為了他人的惡意而神傷。
  她緊握雙手,心中瞭然,如今能做的事,就是與從前忍讓的態度徹底訣別。
  望著女兒堅定的眼神,吳星炙好一段時間沒有答腔,隨即他沉靜地點了點頭,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
  沒時間看電影、綜藝節目的吳家,電視機永遠切在二十四小時輪播的新聞頻道,為的就是在短時間之內,擷取一些應該要知道的時事。而今天在電視上播出的最大宗新聞,則是就算沒有刻意攝取,也會零零星星鑽進耳朵裡的大事件。
  「勞工維權大遊行?」吳莙芸喃喃地複述了一遍新聞標題,「這我知道,好像勞基法修法的時候,有資方和工會代表講了些不得體的話,引起勞工群起反彈,成了這次遊行的遠因。」
  「爸爸聽說的也是這樣。」吳星炙點了點頭,「我們的董事長,也曾經以批發物流同業工會理事長的身份,出席過一些說明會,他痛批勞基法無端增加產業成本,損害傳統產業利益……」
  「笑死人了,爸你的薪水在這二十多年來,也沒有漲多少啊,物價追過我們的薪水多遠了,他們自己極盡奢華,雙門跑車代步,兒子還不用工作,想過員工過得怎麼樣嗎?」回想起在華上漢堡前的事,吳莙芸在眉間堆起了鬱悶,「爸,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呢?」
  「爸爸很早就想串連一些同事,一起參加這場遊行。」吳星炙吃力地站起來,面色痛苦地搥了搥刺痛的腰際又揉了揉膝蓋,「在我們那個年代,自己的尊嚴總是自己贏來的。如果我們不起身追求,那麼永遠無法贏得尊重。」
  父親痛陳的年代共識,又一次敲打著吳莙芸的心扉。
  尊重是自己贏來的。
  高中那幾年,吳莙芸沒有起而爭取尊重,而如今,她還要再一次重蹈覆轍嗎?
  吳星炙那雙粗壯且滄桑的大手,按在吳莙芸的頭頂上揉著,彷彿她還是多年前那個失去母親時痛哭失聲的小女孩,彷彿是那因霸凌而蜷縮在房間一角,拒絕上學的女高中生。
  吳莙芸感覺到,自己已經不願意再當從前那個一碰就碎的玻璃女孩,她想要抵抗這個現實,不願意再做一個低心的低薪世代。
  此時此刻,一個男人的高瘦身影,再一次浮現在她的心頭。
  那是近幾次點貨都沒能碰上的李沐塵,他那淡然的笑容裡彷彿總藏著心思,不知道他對這個遊行又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爸爸,我到時候想找幾個其他公司的人同行,可以嗎?」
  「那當然,妳想怎麼做都可以。」吳星炙微笑著點點頭,「這一次,爸爸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是妳的後盾。無論妳想做什麼,爸爸絕對支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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