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妝宴之百戲法案（3-11）

冷月玄夜，車馬抵達縣郊僻宅，那宅前佇立兩名三十來歲男子，皆錦袍絲纓、玨佩革靴，面施薄粉唇脂，髮簮菡萏頭花，富貴作派，眉宇間卻極為邪濁陰鷙。

羅列握扶花盈緋先行下車，兩男子甫照面花盈緋，不禁眼神一亮，一人施禮朗笑道：「深州諸葛昂，謝花家公子爺屈駕。」另一人同施禮說道：「渤海高瓚，幸見花家公子爺。」花盈緋回禮道：「在下大興花寄奴，得幸交友諸葛公子、高公子。」畢竟「蠡苑花盈緋」名頭過響，只得隨口藉用劉寄奴之名，另編造假。諸葛昂道：「聽羅管事說，公子爺女眷同來，不妨相請同入內？」花盈緋笑道：「諸葛公子大度，花某侍妾身子骨弱，可否讓自家車馬入貴府停泊？」說罷，走近載乘鞭奴偶人的第二輛車馬，半掀垂簾。

諸葛昂、羅列兩人乍見鞭奴偶人，神緒一陣恍惚，心癢難撓、額鼻沁汗，羅列更茫然自失，囈語：「天下竟有如此絕色⋯⋯。」鞭奴皓腕銀鐲，枕臂斜倚軟墊，慵懶姿態襯得身段愈顯娉婷裊娜，經身旁扮作僕嫗的戲法師輕攙，方支頤坐起，巧倩頷首。不等花盈緋發話，諸葛昂已道：「快請快請，來呀，羅管事，領小夫人車馬入內。」

此時長孫鏑躍下第三輛車馬，搶身羅列前頭，牽住第二輛車馬韁繩，羅列一愣，面結寒意、目露兇光，花盈緋故作不知，笑道：「敝庖出身屠戶，甚孔武有力，鏑子，聽羅管事吩咐去。」長孫鏑躬身，牽車隨羅列進入宅第後院。

諸葛昂正欲再寒喧幾句，卻見岑景仁緩行下車，既不施禮，神色間也極為傲慢，不禁慍諷：「貴屬架子可真大得緊。」花盈緋歉道：「諸葛公子莫怪，南郡破『連續殺官案』，郡守竇慶大人甚倚賴我這位景仁兄弟。」高瓚望岑景仁手中捧一隻朱紅螺鈿漆盒，猜是那龍肉，向諸葛昂使眼色，先勿計較。

諸葛昂領眾人入大廳，秦樓楚館紅腰繩，金谷園林綠春晴，此間柱雕幔織奢華迫人，頗效石崇之風。待四人入座，諸葛昂擊掌喚僕，抬進几轎，上頭共擺放十六隻銀盤，分置餅粥糉酪、肉蔬果鮓，花盈緋拊掌讚道：「玉膾八和齏、春醪鶴殤酒，天下口腹餚饌，諸葛府盡囊。」諸葛昂朗笑，頻頻敬酒。酒過三巡，岑景仁漠然說道：「諸葛公子府中食飲再美，終究凡品，怎及此物。」便打開漆盒。

眾人連忙趨近一睹龍肉，無不稱奇，只是那生腐味兒腥臭，令人掩鼻，花盈緋叫僕侍取來四隻碟，執筷分肉，高瓚皺眉驚問：「不烹煮麼？」花盈緋手端兩碟，將其中一隻遞給岑景仁，兩人毫不猶豫起筷，生食龍肉。諸葛昂大為佩服花、岑兩子氣魄，想他久食蒸熟人肉，足以恫嚇世間，今下居然出現敢生食腐肉之人，佩服說道：「妙哉！龍乃海族，當以鮓鮮食之！」說罷，自取一碟入口。

啖後驚艷，諸葛昂忙道：「高兄，快嚐！」高瓚小啖一口，亦是大驚，忘情脫口說道：「人肉不及龍肉啊！」岑景仁冷冷說道：「人肉？當然不及。人肉味似豬羊，卻又不若豚羔鮮嫩，且人肉無滋補之效，否則虎豹熊羆何以傷人卻不食人？」高瓚訕道：「倘人肉無滋補之效，何以已故麻督護蒸食小兒治病！」岑景仁不屑道：「哼，御醫巢元方開得是『含酥臠』，羔肉入藥，他胡亂竄改藥方，豈能治癒？最後入京求取『病壽』不成，反遭天道裁罰。」高瓚面色沉怒，不再多言。岑景仁忽道：「天下唯『象笏膠』方具醫效。」諸葛昂奇道：「曾聽說前朝世家大族喜服象笏膠健體，自以為世間訛傳，難道景仁兄弟竟會熬製？願聞其詳。」

岑景仁道：「世間高明醫者煮牛皮作膏膠，牛皮為最，驢、豬、馬、駝、騾皮次之，而象笏膠乃為人骨作膏膠。將蒲黃、蔘、芪、歸、芎、甘草等三十餘味藥材，浸泡人骨月餘，燃桑木乾柴，文火煎煉三天三夜，待汁液稠厚，以銅篩濾，指撮少量白礬粉和粳糯粉入液拌攪。爾後如釀醪靜置七日，取上層清液，加進豆油，甩打成團。膏團填放鉛皮木盒中，鍾乳壓之，反覆晾曬至乾，脫除膏膠時，以絲綢拭淨薄膜，刨形象笏即成。」諸葛昂聽得神往，惋惜先前隨意丟棄女子骸骨，深深一歎，拱手道：「花公子，你這景仁兄弟，真乃人肉行家！佩服佩服。」

花盈緋抿嘴低笑，知岑景仁心極不悅，說道：「昔劉漢高祖謂楚項王，『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足見古來結拜兄弟，共食人肉，不足為奇。」諸葛昂和高瓚相覷，暗猜花盈緋此話所指何意。高瓚舉觴敬酒，笑道：「我與花公子確實有緣人，想那石季倫小名為『齊奴』，亦是渤海人士，不正諭示我倆雖交淺，緣卻深。」花盈緋哈哈一笑。

花盈緋本嗜酒，觥籌交錯杯莫歇，酒令遊戲，浮以鶴殤酒數十大白，行酒至歡，酡顏醉眸、衣衫凌亂，直是放蕩公子。花盈緋孟浪一笑，由袖袋取出一柄花扇，展扇半遮面，步游凌波，行一曲「鞞扇舞」。以酒壺作鼓，扇柄為柝，一履一鳴金、瑯瑯韵雅，鞞鼓舞乃漢宮筵宴舞，原為手執鞞鼓敲擊作拍，今花盈緋持扇乘舞，猶趯趯潔兔揚白、若韡燁彩雉綻虹，愈加燦美，擾人心弦。高瓚寸步不離花盈緋，忽伸臂抓握其擎壺之手，淡笑道：「花公子姿儀美妙，漢宮飛燕不過如是。」

岑景仁以筷插肉，丟向高瓚，正巧打中他的手，道：「我瞧貴宅宴燕不過爾爾，羅管事誇大。」高瓚怒視岑景仁，諸葛昂不明花盈緋與岑景仁私下關係，瞧那花盈緋頗具子都風采，扶蘇荷華，心道倆人說不準類同高瓚，非單純主僕情分，高瓚此舉明顯惹惱岑景仁，便圓場笑道：「景仁兄弟勿急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