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賦》第一部

第一章(4)

他的魂魄早已散離，即便是擁有女媧神力的她，也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如同撕心裂肺一般，很痛很痛。

她捧起雙掌接住落下的桃花，希望能挽留住最後一點嫣紅，幻術凝成的花朵依舊不留痕跡的穿過她的手掌，到頭來她誰也留不住，誰也救不了。

往昔的回憶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只剩下虛幻的情，縹緲的愛。

當初是仙霞派毫不留情的逼殺，殷少宸為了替她擋下致命的一擊，以致魂飛魄散，那時的她想尋死的念頭不下千百次。

在鬼門關前救了她的是神藏，給予她活下去理由之人也是神藏。

他曾告訴她，就算她身上只有一半魔族血統，對於魔界仍然有應盡的使命，為了這個原因，她也得活下去。雖然知道這不過是他替她找活下的藉口罷了，也仍是欣然接受，為了讓她順理成章的留在魔界，神藏宣佈了他們的婚事。意外的是，紫宮絳雲沒有拒絕，對她而言這樁婚姻只是還債，她欠他的豈止是一條命？更欠他今生今世註定難以償還的一份真情。她知道神藏對她並非沒有私心，但也是因為這樣，他尊重她的選擇，他不會為了得到她的心去與已死之人爭風吃醋。

她與神藏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更像是朋友。

桃花如雨般墜落，放眼整座臨夢幽境，不過是將她鎖在魔界中的一個牢籠而已，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明白，真正鎖住她的是她的心。無法忘掉的一段情，以及難以自心中抹滅的仇恨，正是兩道難以開啟的鎖，將她的心緊緊鎖住。

恨嗎？痛嗎？

她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這樣的痛苦還要持續多久？為甚麼命運對她這麼殘忍，不給她多一點選擇。

紫宮絳雲伸出右手，閉目凝神專心冥想，一把籠罩著青碧寒光，劍身透明之劍出現在她手中。這把劍沒有劍鞘，她愛惜的用手指輕撫劍身，動作十分輕盈，即使劍鋒再利也不至割傷手指。這把劍名喚天劍‧舞流螢，乃是殷少宸以自身一魂一魄凝成，即使他現在散魂，而保存在劍中的一魂一魄仍然存在，就好像他仍然在她身邊陪伴著她一般，未曾離去。

感君深情無以報，願以魂魄永相隨。是怎樣的一種情愫，讓他甘願以這種方式守護在她身旁。也因為殷少宸的一魂一魄封藏在劍中，才給予她些許活下去的勇氣。

「宸君。」她將劍捧在掌心，一股冰涼的寒意由掌心傳入心底，這股冰涼如同此劍失去生機一般，即便劍身仍在，劍心卻已沈眠，失去往日的靈氣。

「每次回來，都見妳佇立在此地看花，怎麼，又在傷春悲秋了？」神藏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大概是方才思考太專心的緣故，竟沒聽到他的腳步聲。一不留神，食指被鋒利的劍刃給割傷，滲出鮮紅的血液。

「心既已死，何來神傷？」她毫不在意手指上的傷口，仍不忘朝他欠身施禮。冰冷的表情卻掩藏不住雙眸底下熾烈燃燒的火焰。

「怎麼這樣不小心，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會責怪我，沒有好好照顧妳。」神藏朝她眨了眨眼，握著她受傷的手指，放入自己口中將血吮去。

「魔君又何必如此關心我？莫忘了妾乃是天地不容之人，即便是魔城，也未必能容得下我。」她將手指抽回，冷冷的拋下這句話，有時候她寧願神藏對她冷淡些。

「妳知道嗎？即便如今的妳殺人毫不眨眼，但，仍然無法掩飾妳的弱點。妳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尤其是對於妳身邊的人。」他的手輕撫上她溫暖的臉龐，這朵世間僅存的絕美容顏，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無禮而生氣。

「魔君又何嘗不是？」她毫不客氣地回道，心念一轉，天劍‧舞流螢劍隨即自她手中消失，幻化成一顆豆大的小珠子，纏繞在她的指間。這就像其他隨身的物品一般，可以隨心所欲的喚出或者是收起。

「哈，我可是只對同族之人，魔雖多情卻不濫情。」神藏挽起她的手，朝小樓的方向走去，雖然她身體狀況較方才好得很多了，仍是不宜吹風太久。

「承蒙魔君不棄，將妾視為同族，不過這句話似乎有弦外之音。魔君可是責怪我沒有事前將射箭之人剷除，才會讓仙霞派有機可趁？」魔界之城百年一開，她之所以沒有與魔城一同沈寂，除了她並非魔城之人，無需受此限制外，剷除一切威脅魔界之人也是她徘徊人世的主要任務。如果她早一步將射月格殺，仙霞派斷然不敢親臨蒼日山送死。

「先進屋再說吧。」他知道她一向有運籌帷幄之能，就像這次，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扭轉局勢，這麼做一定是有她的原因。

他與她進入小樓之中，青靈早已沏好一壺熱茶在等著他們了，並拿出一顆夜明珠，將屋內照得宛如白晝。

她望著眼前這座虛幻的樓房，覺得彷佛有一千雙眼睛在看著她，是死者的魂魄，是被寂寞屈死的靈魂，即使在死後，也仍然被困在這鐵籠裡，掙不開、逃不掉。就連眼前這一點魔城僅有的光明，也難以照亮她心中難以抹滅的陰影。

待兩人坐定後，神藏稟退青靈，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於是笑問：「每次妳回到魔城，似乎都不太開心，方才如果我沒有出城去接妳，妳是不是打算這輩子永遠都不回來見我了？」他這句話雖然是說笑，心裡卻是很在意她的回復。這一百年，他雖然不在她的身邊，然而對於她的瞭解與關心，並沒有因此減少一分一毫。是假鳳也好，是虛凰也罷，說到底他們都是夫妻，夫妻之間有甚麼不能當面說清楚的呢。原因他也不是不明白，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寧願裝傻。裝傻比逞強容易得多了，他喜歡裝傻，她呢，則喜歡逞強，也許這是他們最終成為夫妻的原因。

「我只是沒有做好心裡準備罷了，對不起。」紫宮絳雲故意避開他關注的目光，拿起茶杯來，輕輕啜了一口茶，卻甚麼味道也嘗不出。

「用不著道歉啊，妳知道的，我一向不會勉強妳做不願意做的事，不過這次魔城面臨空前危機，所以我必須接妳入城。」神藏不在意的笑了笑，他喝了一口茶然後說：「對了，妳還沒向我解釋，為何放過射月？」

「魔君可知射月，便是我師姐淮湘之女。」她很慶倖神藏將話題轉移，對她而言可是松了一口氣。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妳不願殺她。」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仙霞派全軍覆沒不留一人，卻唯獨射月能安然而退。她一向念舊，有心回護故人之女也是自然，他並不想為此與她衝突。

「我曾答應師姐，要照顧她的女兒，不過，射月繼承箭神之名，若讓她繼續與仙霞派合作下去，對魔界也是有害無益。此事就交由我來處理吧！」她知道神藏迎她回魔城，也是為了這件事，也只有這件事，才讓他在這個多事之秋，放下手邊所有事，親自出城接她回城的理由。有關女媧族的事情，由她來處理的確是最適合。

「那就有勞夫人了，不過有一事我得提醒妳，我知道妳心裡仍放不下仇恨，但在報仇之前，我希望妳能深思熟慮。」神藏當然知道，她曾經許下必滅仙霞的誓言，更怕她為了報仇衝動行事，所以才千盯萬囑。

「嗯，我會的。」她點點頭。

就在此時，房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啟稟魔君，封溯將軍問您，何時回去開會？」青靈在門外輕聲問道，她知道他們夫妻重逢，一定有許多話要說，若非掃興的封溯親自前來，也不會選在此時打擾。

「哈哈，我才離開一下子，不用催得如此緊吧？」神藏苦笑了一下，一定是那些長老們慫恿封溯前來催促，身為魔君果真片刻都閑不得。

「你去忙你的吧，我明日就會出城去處理射月的事，你不用掛心。」她倒是大方的把丈夫讓給那些無趣的長老們。

「嗯，那就有勞了。」就在神藏起身欲離開之時，她輕喚住他：「魔君，在我離開之前，能讓我一見封溯嗎？」

「可以。」神藏沒有理由拒絕，他知道封溯是她在這偌大的魔城之中，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