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喜男

「柳宗元的『柳』，喜歡的『喜』，男生的『男』……」是從小到大換新環境需要介紹自己的時候，已經熟練的台詞。 因為中文字巧妙的變音規則，如果沒有一字一字拆解我的名字，聽的人會以為我的姓氏是孔劉的『劉』，很微妙吧，我也這麼覺得。 ————————————————————— 「流，要不要吃我做的檸檬派?給我一些意見。」遠處的男孩拿著保鮮盒向我走來時，有精神地問。 「好啊，但我會很嚴格喔!」心想他真不了解我，以為所有女生都喜歡甜點。 我切了一口，品嚐片刻…… 當初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叫我”流”，特地去問他哪一個ㄌ一ㄡˊ，得到的答案讓我翻了個白眼: 「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流』……」，他沒等我聽到答案後的反應，接著說: 「天上人間。」多年後，我才知道這四個字背後的意義…… 「怎麼樣?味道還可以嗎?」他像是好奇的小貓看著我。 「這甜點很好吃，只是好像就這樣，我的意思是很中規中矩的檸檬派。」沒有太多甜點經驗的我硬擠出心得給他。 「好喔，我想想要怎麼改善。」他認真地看著自己做的檸檬派說道。 鐘聲響起，下一堂課是我最討厭的數學課…… ————————————————————— 「叮叮叮……」睜開眼下意識地滑開手機關掉鬧鐘。本來想賴個床，但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整理一下，穿好衣服，打開冰箱拿著昨天做好的檸檬派，一切準備就緒，出門。 手機時間顯示7:32，離甜點店營業還有兩個小時半。早晨的樹葬園區只有零星幾個人，每一個人一定都帶著滿滿的思念來到這個地方，我小心地沿著早上露水潤濕有點偏滑的走道漫步到他埋葬的地方，其實沒有特別做記號標示，但我就是知道正確位置。 從包包中拿出野餐布，鋪在地上，把檸檬派放在布上，任由思念傳遞給遠處的他，「你好嗎?這是我昨天做的檸檬派，你吃看看，如果有任何建議，今晚來我的夢裡說給我聽吧。」我平靜地對著眼前一片綠地說。 自從那天之後，每一個他的生日我都會準備一個檸檬派給他，如今，這已經是第五個檸檬派了，時間看起來過得很快，但心裡面的傷痕卻仍以極慢的速度在癒合。 ————————————————————— 「流，剛剛數學課真的超級無聊，你有在聽課嗎? 」他說。 「有阿，畢竟沒聽課的話，怎麼準備考試。」我回答。 「那我可以請妳教我嗎?我發現我真的聽不懂老師教的。」他一臉興奮地詢問。 「可以是可以，但我數學沒有很好，而且我也沒有教過人喔。」我表示肯定。 「太棒了，那我會準備親手做的檸檬派當作報酬給妳，順便詢問妳對檸檬派的意見。」他算盤打得真好。 鐘聲響起，下一堂課是國文課…… ————————————————————— 遠處的風吹來打斷我的思緒，看了一下手機時間顯示8:00，原來才過了半小時，曾經經歷的種種拖住我，我奮力想掙脫，卻仍牢牢被它抓住。 我拿起檸檬派往嘴裡塞，心裡想著這個曾經不喜歡甜點的女孩居然開了個甜點店，一切都是因為他，原本是可以與他分享這個成就，只是他提前離開了…… ————————————————————— 那天，一如往常的星期六接近中午時，在他來我家前習慣問一下午餐要吃什麼，我可以提前先叫好外送，我LINE他: 「午餐要吃什麼呢? 」，等了一分鐘，沒有訊息傳來，「哈囉，那我就叫上禮拜那家麵店喔! 」，我沒有等他回應，叫了外送，一邊等著他的回應，一邊準備今天數學的教材。 LINE通話響起，我聽到鈴聲，疑惑了一下，他怎麼會打給我，但還是伸手拿手機滑開螢幕，接受通話。 「喂。喜男嗎? 」一個女生的聲音。 「我是，請問妳是? 」第一時間不是他的聲音讓我害怕。 「喜男阿，我是阿間的媽媽。」電話那頭顫抖的聲音讓我更害怕。 「阿姨妳好，阿間怎麼了嗎?他今天沒辦法來我家了，是不是? 」我一邊擔心聽到不好的事情，一邊祈禱沒事情發生。 「阿間他……他剛剛過世了，在前往妳家的路上，被一輛酒駕的車撞到，當場就沒有呼吸心跳，對方居然肇事逃逸，太可惡了! 」阿姨邊哭邊跟我講事情發生的經過。 「……」一瞬間我說不出話來。 「阿姨，對不起，我不應該答應教他數學的，都是我的錯。」過了十秒，我忍住情緒內疚地說。 「喜男，這怎麼會是妳的錯，而且是阿間他自己決定要去妳家的，都是那個酒駕肇事逃逸的人的錯，都是他……嗚嗚嗚。」阿姨安慰著我，但再也忍不住大哭。 那通電話就在彼此都無法好好繼續說話，我匆匆詢問了一下阿間告別式的時間，互相安慰後掛掉了通話。 我坐在地上很久，久到我看著桌上外送的餐點，完全沒有外送送達的印象，「怎麼可以就這樣消失!!」我反覆地問自己這句話。 「喜男，妳坐在地上多久了?」 「妳有吃午餐嗎?」 「怎麼了?不要嚇媽媽阿!」 「喜男，爸爸在這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喜男……」 窗外透進來陰暗的光線及依稀印象中爸媽反覆的問題把我拉回現實，原來已經過了五個小時，現在是下午四點，但我覺得我才剛掛完阿姨的電話不到半小時而已。為什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不見了。這是夢嗎?捏了自己的手臂，有痛感，我才慢慢地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 忍不住的情緒導致眼淚逐漸潰堤的我看著早上出門剛剛才回家的爸媽，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不斷地哭，爸媽見狀，趕緊到身邊擁抱我，而我也緊緊地抱住他們，讓內心崩塌的我有一塊浮木撐住。 ————————————————————— 風再次提醒我該去甜點店備料了，我收拾一下，把野餐布塞回背包，向著草地微微一笑，在心中默念:「阿間，我先來去店裡囉。」都過那麼久了，心裡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但他會收到我對他的想念吧? 路上風景依舊，車潮並沒有太多，所以花了十分鐘就到店裡，先把東西放好，離甜點店營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看著桌上的材料，讓我回到了那年經歷的時光。 當我正回憶過往時，我的創業夥伴也提前來做準備了，我跟他是在甜點課中認識的，當時他為了逃離台北高壓的生活，把前份工作辭了，正當思考要找什麼工作的時候，在網路上看到甜點課的招生資訊，就毅然決然地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高雄，而我那時候正經歷人生所痛苦的時期，為了實現與阿間的約定，即使做甜點會讓我想起以前的種種，我還是報名了甜點課，只為了能實現與阿間之間的承諾。 「早安，阿男，妳這麼早就來囉?」男生問。 「早阿，舜，對阿，今天是阿間的忌日，早上先去園區看一下他。」我看向舜。 「原來是這樣。」舜沒有看我，就轉頭去備料了。 說來也真奇妙，不光是我名字的發音規則，我人生中認識的兩個男生的名字居然還能組成一個詞「瞬間」，這是幾百萬分之一的機率才有可能遇到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