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掉轉馬頭,兩腿一夾,那馬縱蹄馳出,潑喇喇的朝來路狂奔,只聽得兩旁山石中「咦」、「啊」驚愕聲不絕於耳,隨即颼颼颼數響,十幾枚暗器朝他身處射來,卻那裏打得著他?
就見胡斐伸手抄過幾枚菩提子,甩手射出,咚咚咚三響傳來,正好打在三根長竹上,震得已給削切開來的斷竹喀啦喀啦亂響,以一帶十,瞬間大片斷竹枝葉自空掉落,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嘩啦嘩啦的響之不絕,聲勢驚天駭地,直嚇得底下敵人錯愕不已,紛紛驚叫急避,亂成一團,卻又渾然不知怎會如此,當真狼狽不堪。
胡斐哈哈大笑,縱馬急馳,卻聽得一人怒喝道:「兀那漢子,留下命來!」話聲未了,一條鍊子倏然擊到,鍊子前端繫著一隻鷹爪,只要勾到手腕,再運勁一扯,立即能令敵人肌肉撕裂,血流如注。
胡斐識得這種鐵勾鷹爪的厲害,又見這人眼光精準,出手部位拿捏恰到好處,實是武林一流高手所為,心中大喜:「這人身手不凡,必是重要人物,且將他拿了下來,或可逼得其餘敵人不敢妄動。」當下倒轉刀柄,直往鷹爪上送去。那人在這對鷹爪上已然下了極長功夫來練,勾物即收,運勁回扯,那是練得再熟不過的本能反應,這時倉猝中見鷹爪勾住了敵人手腕,不及細辨,當即運勁拖鍊回扯。
胡斐見狀,當即御氣於刀刃之上,以勢帶勢,手腕將大刀朝前送出。那人一扯之中,已覺上當,但自忖浸淫在這對鷹爪上已有數十年功力,當真到了收發自如境界,豈能讓人如此以刀柄戲弄於他?正欲途中變招之際,斗然發現一股強力襲來,那鷹爪上所抓住的大刀竟如長了眼睛似的,刀刃反轉,直朝他胸前電掣般砍到。
這人萬料不到有此奇詭變化,著實給這怪招嚇了一跳,但他左右各一隻鷹爪在手,倒也沒亂了方寸,左手鷹爪勾出,已然套住大刀刀鋒,嘴裏大喝一聲,運勁回撥。豈料他左手鷹爪才與刀刃相觸,整條胳臂便給震得酸軟無力,只能勉強擋住這股凌厲刀勢,要再回撥卻已不能,心中不禁暗驚道:「好傢伙,怪不得這小子膽敢單槍匹馬前來搗亂,原來手底下功夫還真著實了得。」當下運勁於右臂之上,長鍊一抖,鷹爪帶刀揮擊而出。
胡斐不待他再次出招攻來,早已凌空躍起,左掌旋氣一引,逼得鷹爪長鍊向上飛起,當下右手倏出,食中兩指夾住刀鋒,勁力到處,激得刀柄彈起,伸手握去,大刀已然回到自己手上,跟著一招「鴿子翻身刀」,當頭猛劈而下。
那人料不到他出手如風似電,令人目不暇給,自出掌引氣到奪刀攻出,當真只在電光火石一瞬之間,但一招一式卻又格外清楚,不過就是快得令人難以想像,委實超乎人體極限之所能。當此之際,實無餘暇多想,忙應以一招「翔鷹飛月」,身子斗然間向後歪斜飛起,左手鷹爪擊出,直取胡斐腳踝。
胡斐喝采道:「好招!」凌空一個鷂子翻身,刀背盪開長鍊,左足踢出,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向後避開飛起之勢已然快極,但仍快不過胡斐的凌空變招,本想以一招「翔鷹飛月」敗中求險,逼得胡斐迴刀自救,自己便能爭得半招上風。豈知胡斐雖在半空,看似毫無借力之處,身子卻能如彈簧般憑空扭轉,因此這一腳便沒能避開,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記重足,當場跌落下來,受傷極重。
胡斐本不欲倏下殺手,是以這一踢只用上二成力道,否則豈容他留下命來?當下左掌探出,抓起這人後領提起,輕飄飄的躍回馬背上,雙腿一夾,朝著來路急馳而去。他身後數十人正自遍地竹枝亂葉中竄出身來,見狀無不大驚失色,紛紛叫嚷道:「好賊子,那裏走?」「快放了咱們掌門,否則將你碎屍萬段。」
胡斐縱馬急奔,聞聲大奇,提起這人看了看,問道:「閣下是那一派的掌門?」這人一張國字臉,後頸給胡斐抓住,渾身酥軟沒力,胸口更是奇痛難忍,但仍鐵青著臉硬充好漢,嘴裏冷哼一聲,不發半語。
胡斐笑道:「素聞江西鷹爪門武功別具一格,今日有緣見得,果然非同小可。」這人哼了一聲,冷道:「閣下好俊功夫,老子敗在你手,那也沒甚麼好說的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胡斐道:「我曾聽人說,鷹爪門掌門人是個老頭子,叫做甚麼『鷹勾鐵爪殺無赦』,閣下年紀不像啊!」這人兩眼一翻,說道:「我師兄穆雲龍已在年前逝世,江湖上人盡皆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了麼?」
胡斐聞言,啊的一聲,說道:「原來如此,可惜,可惜!」這人怒道:「可惜甚麼?難道我『鷹飛九天』霍景翔不配做鷹爪門的掌門麼?」胡斐微笑道:「鷹飛九天自然要勝過鷹勾鐵爪了,如何不配?」霍景翔聽出他話中譏諷之意,氣得吹鬍瞪眼,喝道:「士可殺不可辱,你一刀殺了我罷。」
胡斐道:「你鷹爪門獨霸江西,名聲倒也不壞,卻為何要與八道盟沆瀣一氣,在此埋伏對付渾幫?」霍景翔聞言,勃然怒道:「八道盟算那根葱,要我鷹爪門為他們賣命?」胡斐恍然道:「是了,你鷹爪門與八道盟均是天魔麾下一支,各自獨立,互不相屬,自然不屑於八道盟的作為了?」霍景翔哼道:「算你這小子還有眼光。」
胡斐臉孔一擺,說道:「魔月宮為害武林,殺戮不斷,你鷹爪門效命天魔,又與八道盟有何兩樣?」霍景翔嘿嘿笑來,說道:「老子既然栽在你手裏,多說何用?若你要以此威脅我門下弟子,老子勸你還是乘早打消了念頭罷,哈哈。」胡斐哼道:「你是鷹爪門的掌門人,難道你門下弟子就此不顧你的死活麼?」
霍景翔斜目一瞪,說道:「咱們鷹爪門現下全聽黑月派號令,又豈是我一人說了就算?」胡斐聞言,忖道:「果然是黑月派在背後策劃,怪不得能夠同時號令八道盟與鷹爪門,一方追擊,一方埋伏,卻不知這回坐鎮指揮的是誰?」他心中擔心的其實是會在此處遇上袁紫衣,屆時動手與否,還真令人難以當下做出抉擇。
便在這時,耳裏聞得身後疾風颯颯,回頭看去,即見一道黑影飛掠在竹林上頭,自後急追上來。
胡斐看清這人身法面貌,心中不禁喜道:「原來這回魔月宮派出的正主兒是幽月冥王,這下子倒好瞧瞧他的本事,同時也要替燕兒之死報仇。」當下手指運勁,已將霍景翔點暈過去,隨手扔入草叢,跟著身子猛地高拔而起,右足在竹枝上一點,直朝身後追敵掠去。
幽月冥王原不知何人有此本事單槍匹馬前來搗亂,又能於數招內劫持鷹爪門掌門人霍景翔而去,大怒之下,急起直追。待得見到敵人面貌時,竟是追尋已久的雪山飛狐胡斐,不禁大是愕然,心中只想:「這人身中天影紅魔主上『陰陽冥掌』,雖有藥王和蠶王聯手治療,但畢竟未竟全功,不死已是奇蹟,武功更是無法復原,然眼前這人卻不是雪山飛狐是誰?這倒奇了!」當下大喝一聲,貫注右臂,凌空發掌,直朝胡斐身處擊去。
胡斐心道:「幽月冥王乃三大魔柱之一,武功非同小可,自非鷹爪門霍景翔可與相提並論,倒要瞧瞧他的功力到何境界?」氣勁一吸,九融真經貫注經脈,周身真氣旋轉開來,單掌朝外一推,兩股掌力凌空互撞,砰的巨聲響來,震的周遭數十尺內竹斷枝飛,氣旋激盪。胡斐乘勢高掠而起,幽月冥王卻是給氣震盪得向後翻滾出去。
胡斐腳尖輕點竹葉枝頭,巧妙迴旋而下,刀刃翻出,一招『亮刀勢』自下撩砍,渾不給敵人喘息之機。
其時幽月冥王方自翻滾中借枝站定,但覺體內氣血上湧,好不難受,正欲藉由枝葉上下擺動調息片刻,卻見胡斐刀勢已然凌厲攻來,心中叫得一聲苦,只得自後抄出一對雙鉤,勉強應戰。胡斐見他這對雙鉤乃與鷹爪同屬奇門兵器一類,不敢大意,當下刀掌並進,攻守兼備,兩人在竹林中飛躍交擊,既比輕功,更比膽識。
十來招過去,幽月冥王越打越驚,心道:「這小子內力精純,後勁渾厚,豈有絲毫傷後不濟之象,只怕還遠勝以往,猶有過之而無不及。莫非他得遇仙人救治,或是吃了甚麼神丹妙藥,否則武功怎能進境如此之快?」雙鉤一架,正好擋住胡斐一招側攻,卻覺雙臂發麻,震得經脈俱亂,心中一驚,趕緊右足點出,向左掠去。
胡斐豈容他脫逃避開,喝道:「納命來!」自後飛掠追去。幽月冥王反手一揮,似乎灑出一團透明粉末,看去便如裊裊煙霧一般,隨風擴散開來。胡斐心生警覺,左掌凌空劃個大圈,運起九融真經中的《吸氣大法》,圈中有圈,便如空中起了旋渦一般,逕將擴散開來的煙霧直往旋渦中心收去,跟著再以《御氣大法》將掌圈中的煙氣邊掠邊送,緊咬幽月冥王身後不放。那幽月冥王回頭看見,直嚇得魂飛魄散,驚聲怪叫,慌忙四下閃躲。
胡斐雖不知這道煙霧是何種劇毒,但見幽月冥王如此驚嚇,其毒可想而知,心中更是恚怒:「枉你身為武學名家,竟使這種下流放毒手段,怪不得會躲在廂房中暗算神農幫文洛與燕兒,為人陰險之極,當真罪不容誅。」
幽月冥王輕功雖佳,但比起胡斐家傳飛天神行輕功,終究差去甚遠,何況他這時早已心神俱亂,竟忘了還可落入地面,藉由竹林山石掩護下,或者尚可尋得一線生機,但若一味登高飛掠,又如何是胡斐對手?眼見擺脫不得,斗然發起狠來,氣貫雙臂,雙鉤猛然朝後射出,正是一招『飛梭穿月』,勢道遒勁,威猛無儔。
胡斐見狀,身子拔起,左掌運勁拍出,跟著雙足連點,使出九融真經中『逆轉乾坤』絕技,勁力附著在足尖之上,逕將疾射過來的雙鉤逆力反向回射,那雙鉤略一停頓,原始勁力當即反向逆行,直朝幽月冥王電掣飛去。
要知這門『逆轉乾坤』乃《九融真經》中第九重功法,其理便與『移花接木』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卻又更為深奧困難許多,功力不到,便無法運用自如,難以使得勁力逆行,充其量不過是『擋力』與『撥力』,或能自救於一時,卻無法用之反傷敵人,差別可大了。『逆轉乾坤』真意,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借力逆行,宛如南北兩極磁場倏然轉換一般,甲轉乙,乙調甲,其法之深,運勁之妙,實屬九融真經陰陽融合大成,的非凡響。
但見胡斐左掌拍出,圈氣倏縮,那道煙霧即成條狀飛箭般射向幽月冥王,令他閃無可閃,避無可避,當此之際,唯有全力出掌硬拚,或能殺出一條生路,否則只能坐以待斃,命喪敵手。幽月冥王怒吼一聲,全身骨節霹哩爆響,足尖借枝葉彈起,左掌推右掌,雙掌合併,正是他本門一招『雙龍出海』,氣聚十成,猛然發掌推出。
豈知他掌到中途,斗然發覺胡斐所發掌氣倏忽消失不見,當下驚駭莫名,心道:『見鬼了?』這時便要收掌變招也已不及。正自驚疑不定中,忽覺身體四周充滿煙霧,猛然回過神來,已然吸入不少,當場只嚇得他三魂七魄直飛天外,那當中的二魂與六魄,更是早已飛到了閻王殿上填妥報到手續,再也回不了魂了。
他所吸毒氣乃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所製成的粉末,色呈透明,對敵時出其不意的撒將出來,當真令人防不勝防,若非胡斐機警,稍一吸入少許,只怕早已命喪黃泉,死的不明不白了。
那幽月冥王吸入瞬間已然中毒暴斃,再無防禦能力,身子正要墜落時,卻見那對奇門兵器雙鉤電掣般射到,噗噗兩響,穿身而過,帶得他身子向後飛去十來丈外,一路撞斷無數碗來粗的長竹,這才跌落林內。
胡斐以九融真經神功除去三大魔柱中的幽月冥王,但覺渾身真氣運轉如意,身隨念動,收發之間全無窒礙,氣勁更無衰竭之象,足見這門神功已達登峰造極之境,《養氣》與《御氣》可謂循環相輔,當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尤其此番只以三成功力對付大敵,便已威猛如斯,若是全力施為,天下又有幾人能擋得了他一招半式?
胡斐替燕兒與文洛報了大仇,心中甚慰,忖道:「敵人連失兩名重要首領,勢必自亂陣腳,這時只要徐幫主所率領的南路人馬前來會合,必可一鼓作氣殲滅敵眾,大挫魔月宮銳氣。」當下認明方位,直朝西首飛掠而去。
如此飛掠不久,便聽得前邊殺聲震天,兵刃交擊中,不斷傳來慘烈嘶叫厲聲,可見戰況正緊。
胡斐三個起落掠到,見渾幫南路幫眾已與林內敵人交上了手,但黑月派與鷹爪門各都失了首領,埋伏優勢又已失去,章法俱亂,給渾幫大夥一衝,四散開來,各自作戰下,死傷越來越多,不一會兒便已潰不成軍。他見徐幫主正與四名高手周旋,刀氣猛烈,拳掌生風,雖以一敵四,卻仍不落下風,纏住敵人使其無法輕易脫身。
胡斐見狀,躍下地來,胡家刀法使出,快速絕倫,當場砍倒兩名高手,左掌拍出,又擊傷一人。
徐幫主見到是他,精神大振,刷刷刷連進三招,將賸下一名漢子割去了腦袋,回刀笑道:「胡兄弟,可找到你啦!」胡斐奇道:「徐幫主找兄弟何事?」徐幫主道:「你不是一直在找苗大俠的下落麼?」
胡斐聞言大喜,急道:「貴幫已經找到了苗大俠?」徐幫主道:「咱們渾幫這回大舉南來,除了要逐一滅去天魔麾下支派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前去救出苗大俠。」胡斐聞言一愕,訝然問道:「苗大俠給困在何處?」徐幫主道:「丐幫月前傳來訊息,說道這月初九要在湖北荊州召開大會,商討解救苗大俠事宜,為免消息洩露,讓敵人有了防備,因此其餘內情不便多說,只待本幫前往參與大會,便可全盤奉告,合力救出苗大俠。」
胡斐越聽越驚,心急如焚,說道:「消息是丐幫傳來的?可有足供採信之處?」徐幫主道:「原本我也頗為懷疑,但信件上署名者乃丐幫前任掌缽龍頭,江湖上人稱『蝕骨綿王草上天』的袁鵬,其人字跡甚是易認,早年我便已見過,那是絕對不會看錯的了。」胡斐聽他如此說來,想到是袁鵬親筆所寫,再無疑慮,說道:「這位前輩實乃當世一代奇人,還曾出面解救過我,消息既是由他傳來,想必確有苗大俠下落,咱們自當共赴盛會。」
徐幫主道:「今日已是初三,再過六日,便是荊州大會之期,可得盡快將眼前八道盟勢力剷除乾淨,以免留做後患,於咱們日後行事大是不便。」胡斐道:「正是。今日大開殺戒,為武林除害。」
兩人相視大笑,大刀一舉,分頭截殺敵人,刀起刀落,誰敢直攖其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