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鐮近來總是感覺有些不太穩妥,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他甚至為此更改過族群慣常的巡迴路線,卻依舊甩不掉那種如鯁在喉的不祥預感。
望著眼前約莫三百人的族群,天鐮有深深的無力感,這十萬多年以來,渾天之界的吐納完全停止,使得這片區域的日子變得很不好過,他的群落已經硬生生縮減到不如全盛時期的一半,而如今渾天之界打開,能量供給卻明顯比以往降低了非常多,若長此以往,恐怕眼前的族群數量還要繼續刪減下去。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們所在的這片以渾天為最大主體的地域,受到渾天之界封閉的影響,新誕生的小世界數量也跟著銳減,這般的能量濃度,基本已經不可能自然誕生新的妖魔成員,只能仰賴人工聚集能量來催化新生妖魔。
他真的對未來感覺非常憂心。
不僅繁衍是個大問題,能否好好生存下去也將成為大問題。
而資源的緊張也加劇了族群內不同部族的對立。
瞧瞧三個部族逕渭分明,相互劃清界線,彼此間交界處的能量採集情勢總是很緊張,動輒爆發小衝突,得比往常花更多心思制止與調解。
部族內部的氣氛也未必都很融洽,因為事實就是資源不夠所有人分,故而一定會有人被競爭犧牲掉。
天鐮突然間發覺,似乎就是渾天打開隔絕的這一年多以來,他的族群發展情況急速惡化,前半年駐留渾天周圍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後半年離開渾天後蒐集能量的進度又差強人意。
這一切不禁令他再次深思起來,十萬年前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怎會一路演變到今日這般局面?
思考到最後,天鐮就產生既懊惱又憤怒的情緒,因為任憑他們如何推論,全都只是空想!只要一天不能重新滲透進入渾天之界,他們就一天無法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更遑論要再次攪動渾天之界內的風雲!如今局勢對他而言就像是個解不開的死局,甚至他已經開始在考慮最終極的手段…
真到絕境之時,只能保留族群中的菁英,然後向外去打出一片生路了!天鐮這般狠辣地想著,外表卻不動聲色,未曾顯露半分異常。
也正是此時,天鐮心中突然警鈴大作,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於是他召開了一場緊急交流會議,三脈部族的領袖與長老們很快就都齊聚在一起。
『首領,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依憑率先發出意念詢問。
『是啊,首領,感覺最近你的心緒不是很安寧?』魅影身為惑之一脈的領袖,自然是非常擅長觀察與洞悉情緒,但他這樣狀似關懷的問了出來,卻未曾顧及此等言論可能動搖天鐮的權威。
天鐮的意念中帶上不快,『魅影,我確實心緒不寧,而且如今更有著極強烈的危機感,因此你這等言談的意圖我暫不與你多計較,現在我要求全體戒備進入待戰模式,各族斥侯通通出動向外圍做擴散式的全面偵查—』
孰料意念才傳達到一半,天鐮就面色丕變,並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吼叫,那是同他高大俊朗的人形狀態頗為搭配的渾厚嗓音,伴隨這聲怒吼的還有他尖銳的意念,向整個族群傳遞著「敵襲!」的訊息。
是的,天鐮的不安感當然是來自於帝琰等一行人的追捕行動,而那強烈危機感浮現在他心頭之時,恰好是他們被人追上的時刻!
不得不說天鐮有著十分驚人的直覺,只可惜他依舊來不及反應。
因為經驗十分老道的帝烏和月娥,早已經向眾人說明妖魔群由於群體移動的機動性不佳,所以都會特別培養厲害的斥侯,若以隱匿潛伏的方式接近,很容易被對方偵查到,故而最佳戰略是一旦靠近目標後,立即發動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攻勢。
於是,當帝烏令眾人急停,並透過神念傳訊表示已經極為靠近妖魔群,再往前就會打草驚蛇後,所有人就按照講好的分工各自出擊。
一道青衣身影及火紅身影以最快的速度聯袂出現在妖魔群外圍,荒玥布陣,帝琰則為其掠陣。
一念,成陣。
一個九井困陣,不偏不倚套入妖魔群所處的虛空之中。
虛空的環境是立體的,故而陣法也是立體的。一個立體的井字九宮,將妖魔群區隔成二十七個小群體,彼此之間受陣法阻隔,猶如牢籠。
天鐮喊完「敵襲!」的時候,也正好是陣法生成的時候,所有的妖魔都懵了。
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困陣給困住。
然後等到反應過來,激動的準備突圍,就發現他娘的這困陣裏面竟然還有個劍陣!
荒玥身上劍意繚繞,她以九井困陣為基,囹圄劍陣為輔,布置了兩層困陣,九井困陣旨在將妖魔群體分割成小團體,以便逐一擊破,囹圄劍陣才是真正威力強悍的困陣,劍不傷人,卻能把意圖逃離者都痛打回去。
帝琰守著正專注操控陣法的荒玥,帝烏及月娥則指點荒谷等三人選擇適當的…練手目標,然後帶著他們開始一格一格清場。
天鐮傻眼了。
三個部族的領袖都傻眼了。
三個部族的長老們也都傻眼了。
然後他們通通都無比震驚,因為他們認出來那兩道身影,分明是長久以來都在渾天之界的那一對守護者!
怎麼會跑出來?!
他們怎麼敢跑出來而且還一路追殺過來?!
不是?!為什麼又多了三個陌生的面孔?!渾天之界現在到底有幾個守護者?!
一眾妖魔們的內心都很崩潰。
最崩潰的是他們看見那青衣男子攬著紅衣女子朝他們這區悠然靠近了。
帝琰掃了一眼全場,很快就發現妖魔群當中實力比較高的領頭人物似乎都聚在同一個地方,那疑似華胥的紫衣女子也在那一區當中,所以他當然是擁著荒玥就朝此處移動。
冤有頭,債有主,該問的話總是要問的,該說清楚的事情總得說清楚。
帝琰神情冷漠地睥睨著天鐮等人,『爾等是各族群的首領吧?本尊在剿滅爾等之前,有些私人恩怨要先同那紫衣女子解決。』他抬起一隻手,指著華胥的方向。
天鐮等人面色頓時都十分古怪,卻一時沒有任何反應,而華胥只是待在原地害怕的顫抖著。
帝琰繼續淡漠地說著,『本尊只問妳一句,妳是否曾入我渾天生靈夢中,名為華胥?』
所有聽見帝琰話語的妖魔都是一陣譁然。
『為何渾天之界的守護者竟然知道華胥入了渾天生靈的夢?!』
『難道華胥的契約對象早就被俘虜了?!甚至…是不是早就出賣了她?!』
『會不會根本就是長老同渾天守護者裡應外合?!叛徒!叛徒!』
各種質疑的意念紛沓而至,最後,矛頭通通指向了華胥。
此等心念交流,帝琰及荒玥自然是無從得知具體內容,但從這些妖魔各種生動的表情以及情緒的起伏變化也大致能感受一二。
但他們對於妖魔內部的紛爭不感興趣,他們只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確認那紫衣人就是岑生夢中的華胥便已足夠。
除惡,務盡。
誅除首惡之後,這十萬年來的恩怨,就算是有一個真正的了結。
華胥不理會腦中傳來的各種質問與指責,她顫顫巍巍地開口了,聲音都不由自主的在發抖,『…你…你們…是…是不是…找到了…岑…岑生?』
帝琰冷冷地注視著華胥,沒有回答卻反問道,『所以妳真的就是華胥?』
華胥感受到極為沉重的壓力,但她咬緊牙關,艱難地開口,『我…我是岑生的華胥…可…可不可以告訴我,岑生他現在好嗎?』
華胥泫然欲泣,在她身旁不遠的魅影則無比憤怒,像是要擇人而噬一般的朝華胥撲過去,但撲到一半就僵住不動了,因為有無形的劍意攔阻在他身前。
從華胥的反應之中,魅影哪裡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所以動彈不得的魅影忍不住怒吼出聲,『華胥妳這個叛徒!原來妳根本就愛上了夢中人!這麼多年來妳說的是不是都是假話?!妳這個背叛了族群的叛徒!呸!可恨我惑之一脈為了保妳,費盡多少心思?!』
除了魅影之外,天鐮也目露凶光,形似野獸的矇力則是渾身長毛都似乎豎立起來,這一區內還有數十個妖魔,反應都同樣激烈,但全部受到劍陣的限制而不敢輕舉妄動。
帝琰依舊只是冷眼看著,眼神之中只流露出濃濃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