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滴穿透屋前晾曬的漁網,把地上盛裝魚乾的鐵盆敲打出叮叮咚咚的聲響,福村的家家戶戶也把他們緊閉如蜆殼的大門打開,讓屋裡悶得夠久的孩子如蛤仔吐沙地給吐出屋外。
下雨了。這是個孩童歡欣的時刻,在島上唯一一間旅館裡借宿的觀光客很容易便從房間窗口得到這個結論。他們倚著窗小心不讓華服沾著窗櫺上的灰塵,以居高臨下的角度遠眺幾塊坦露在溟濛天空下的泥地,那兒,穿過銀白色的雨絲他們可以瞧見那兒有魚苗般的逗點正活潑跳動。那是福村的孩童在雨中戲耍。那些孩子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怕鹹濕腥臊的海雨,彷彿置身屋內那般泰然。
「不愧是討海人的兒女呀。」什麼人在旅館的窗邊又欣羨又憐憫地喃喃。
可惜,他們弄錯了。
那些雨中奔跑、跳躍、大聲吆喝的孩子。你不知道,假如能鼓起勇氣,捲起褲管撐把傘跨過那一漥漥冒著泥泡的水坑悄悄靠近他們,會發現那一張張逆雨承受體內血液衝擊而泛紅而青筋暴露的小臉,不知何故全漾著雜揉了歡愉與憂懼的怪異表情。這些氣喘吁吁的男孩女孩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驅策著,彷彿戲偶賣力合演著一齣雨中劇:騎馬打仗,摺紙船,丟水球,跳格子,無意義地彼此追逐……,這些動作咸以快板的速度進行著,那一對對敏感如幼兔的眼睛則不時仰望天空,密切注意烏雲的流向和雨滴的大小。
孩子們怕,怕雨太早停。
你或許能想像,雨一停,戲水的歡樂便要消散。但你不知道,雨一停,福村的孩子就得躲回屋裡,躲回父母的懷抱,因為惡名昭彰的黑貓孝義,就要踏出東風街的巢穴,再度橫行於福村每條街衢。
關於黑貓孝義的傳說,在腥溲濡濕的空氣裡發酵已久,如今儼然具有增殖繁衍的生命力,於是鑽進福村每隻畏懼或憤怒的耳殼的樣貌,便有了種種版本。不過,首先你務必了解的是,黑貓孝義,不是貓,是人。這名叫孝義的少年約莫二十出頭,或未滿二十,說不得準,因著他漆黑的膚色與銳利的眼神讓福村老小經常誤判他的年紀,還幫他取了個黑貓的外號。當然,這種說法容易招誤會。事實上,黑貓之為黑貓,豈有皮膚漆黑眼神銳利如此簡單。問問魚市的販子,或者碼頭管倉庫的老劉,哪個不為這刁鑽的少年痛心疾首咬牙切齒的。
一定是該死的黑貓幹的──每回,攤子的竹簍裡莫名少了條魚或者倉庫的貨包被無端刨出口子,魚販和倉管總會如此咒罵,同時在他們浮躁的心底閃過一縷黑呼呼的影子:一隻黑貓將逃未逃的身影。他們會想像那根黑尾巴猖狂搖甩的模樣,還有那張貓臉,那張狡猾貓臉轉過來對人冷笑,也不避諱嘴上端端叼著贓物;接著,他們的耳邊便恍惚有金屬碰撞聲響起,叮噹,叮噹,那是貓脖子上掛著的一對銅環在貓崽子行竊的同時忝不知恥相互碰擊,像貓鈴鐺卻全無貓鈴鐺的可愛,反添了股討厭的挑釁意味。
合著看,福村的受害者真想把少年孝義給貓化。一般人對付一條偷腥的貓挺費工夫,可對世代捕魚維生的福村人來說,不成問題。他們早早發展出防貓的身手與技術,經常憑著一張漁網與一根棍子,就能把條撒潑的惡貓手到擒來,管牠是黑是白還是花。可惜,黑貓孝義到底不是貓。這個孝義非但不是貓,還滿肚子鬼,他不知如何招攏了許多同他一樣失怙的小鬼,就著東風街老瓦房升起一窩賊窟,平素淨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所以,福村人得對付的,不是一條,而是一大窩難纏的野貓,只要孝義那幫人傾巢而出,化整為零流竄在福村未設防的角落然後胡亂偷盜一點,甚麼高明的防貓術都無效。
然而,黑貓孝義怎樣成為一根揪心賴皮扎在福村人背後的芒刺,還有一個更強大的理由:他是林長山的兒子。
吃人鬼林長山,福村另一個詛咒。
憨人才接近東風街的大瓦房,這已是福村人的常識。在屋主林長山從頂樓一躍斃命之後,那棟蟄伏在東風街尾被青苔老藤包覆住的黒魆大瓦房,便漫起一股森森鬼氣,當地居民即便頭頂朗日,不得已必須經過它時,也要無端起雞皮疙瘩。好些人甚至繪聲繪影地說,他們曾在陰雨霏霏的昏瞑光影中,親眼目擊瓦房頂樓飄遊著蕭白鬼影──人們說那定是林長山的鬼影,死不瞑目的他,還想念著人肉的滋味。
吃人鬼陰魂不散,誰有膽近他的屋,剿他兒子的貓穴?老一輩的可還忘不了當年碼頭那慘絕不祥的一幕啊,在那場溶海天成一體的黑色暴雨中,載著五個漁郎出海的船只載回了一個人以及,白蒼蒼壓在倖存者林長山屁股底下,半截被啃爛的手指頭……
福村人幾乎要徹底絕望。他們只得將孝義一幫人被誇大了的惡行〈比方說他們為了充飢會把小娃兒騙去開膛破肚煮下水湯云云〉鑄成一把堅固的鎖,把兒女禁錮在家裡,然後群聚在村裡的天后宮一起悒鬱嘆息,一起瞠瞪神龕裡的媽祖娘娘竊聲抱怨:「這孽,毫無道理呀。」
直到某個飄著細雨的日子。那日,福村人歷經漫長的觀察與等待,竟然神悟似地發現了黑貓孝義的罩門。
雨。媽祖她老人家引導海上漁人逃脫,而現在要引導漁人兒女們走進去的,是雨。福村人感到慶幸,也萬分佩服自己的聰明,對啊,他們恍然大悟,貓怕水啊,只有天降雨水,那條可恨的黑貓才會收斂爪子安份地躲起來,然後孩子們便可以放心在街上戲耍,真有道理!
於是,一切又有道理了起來。當天降甘霖讓孩子們燥渴的肌膚同魚皮一樣光滑,並且讓黑貓孝義暫時銷聲匿跡,人們無不仰天禮讚,雖然,雨象多少影響了討海的營生。
「寧肯讓老天爺剝削!」但他們會咬著牙這麼說道,眼裡且盈滿復仇的快意。
現在,你總算能夠解讀福村孩子在雨中流露的那種神情。你漸漸的能夠體會福村人的感受,眼下有人敘述媽祖娘娘是如何如何以一場雨來護衛善良的福村黎民,你點頭嘖嘖。
「貓怕水啊。」
可惜,你們都弄錯了。
傳說中黑貓最脆弱的這個時刻,雨水泠泠敲擊東風街瓦屋屋頂並揚起濛濛水氣,黑貓的保護色翕忽被這潮濕氛圍漂洗褪淨,還原成一具少年肉身,動也不動。
少年孝義動也不動沉陷在極東遠眺的姿勢裡,他同時專注地聆聽,想從此起彼伏的蛙鳴中聽出甚麼。
樓下,坐著趴著站著交談玩耍甚至躺著酣睡的浪兒,都竭力維持著瓦房裡的寧靜。他們抑制自己的聲音,因為即便是一丁點噪響,都可能讓樓上「閉關」的老大受到驚擾。
閉關──他們只能如此詮釋孝義老大的古怪行止。每回下雨,平常精明的老大總變得判若兩人:他會眼神飄忽,全身力氣被抽光似地緩緩爬上頂樓,一待就是半天。曾有個弟兄好奇跟上去偷覷,發現老大傍著木籠而坐,面朝大海愣愣發呆,時不時起身高舉一面白旗朝天揮舞,像在練甚麼神秘功夫。一定是一定是,後來幾個大孩子便鼓譟地說,老大一定是在閉關練功,不管是甚麼樣的功夫,總之能讓老大趁雨吸取天地靈氣……你們沒瞧見他上樓前那付模樣嘛,一旦出關就恢復正常,所以一定是的。
他們還對頂樓那口空木籠議論紛紛。擱在頂樓中央、以帆布蓋頂的白漆木籠,有人猜是狗籠,有人猜是鳥籠,還有人說根本就是老大家裡的禁閉間,大人用來關壞孩子的地方──最後,瓦屋裡有了非常的結論。孩子們一致認為,木籠其實囚禁著某種看不見的生物,這種玄奇的生物到底長甚麼樣子,唯孝義老大一家才能看見。
「會不會與老大練的功夫有關?」孩子們說,但沒人敢問。
無論如何,因著閉關,因著空木籠裡的「牠」,這些身世飄零的孩子加深了對孝義的崇仰。他們更加惦念曩昔被孝義收留的點滴,以此循環相生的信念,不斷強化孝義在他們心中的傳奇形象,並且透過口耳相傳為他拉進更多的追隨者。沒多久,林家老宅的荒涼已偷偷去了大半,填補空隙的是人的體熱,沸騰,上揚。
少年孝義因此坐實了那個位置。那個上方的位置,福村人的冷與棄兒們的熱隔著瓦牆內外衝撞合流拱上來的位置,讓孝義無法動彈只得於幻想中沉淪,入魔般繼續等待。
等待一隻雨中的鴿。
「小花,認不得路了麼?」
長久以來,孝義總在囈語之後起身,接著揮動一柄竹竿,讓竿上的白幡翻攪出炫目布浪。在那之前,他總是先用他幽幽的眼神由遠而近抹出一道虛線,那虛線由海平面某點起始,穿越碼頭,穿越相思林,穿越東風街,最後往他飛奔而來;虛線斷續有序代表鴿子小花每一次羽翼拍擊的動態,一如驛火傳遞時張時偃的焰花,搖曳閃爍,在遙遠的舊日捎來父親平安的消息。六年了。父親最後一次出海在六年前,這六年來福村不知下了幾場的雨,然孝義雨復一雨對著那條懸跨福村上空偶爾幾隻麻雀掠過的虛線拼命舞動旗竿不肯放棄希望,雖然,他總是得默默放下旗竿,再度受挫。
「孩子,村裡那些蠢貨懷疑我,但你不行!你得相信,小花不在我的肚子裡,她不在我的肚子裡啊好不好你相信阿爹……」
他不肯放棄,或許是因為父親那番臨終遺言。他猶記得那晚,父親語無倫次話完,從瓦房頂樓跨出最後一步,甚麼線索也沒留下,以致於後來村民驚駭地發現徹夜守在父親屍體旁的兒子,為其視死亡如無物的冷漠而竊竊私語「看看這一對可怕的父子」那時候,他整個人呆茫掉了。
「不,你們錯了」──他猶豫著是否該反駁村民,當他徹夜質問腦殼碎裂的父親終不得解,包括父親是否吃了人在內的所謂真相,霎時淹沒在記憶交纏的漩渦裡,徒留滿天問號。
──到底,您說的話,是真是假?您是臨終吐真言,還是為脫罪而扯謊?小花真沒被您吃掉麼?那麼為甚麼,為甚麼小花還不回來?
一陣風從雨中吹來。他頸上那對銅環再度碰撞鳴響,像呢喃,喚醒他的兩個記憶。他親愛地撫觸兩只銅環──母親的指環與小花的腳環──想起那兩個記憶不幸碰撞合而為一的過程,再度心痛起來。
他與小花,邂逅在母親頭七的黃昏。
彼時,弔客先後離去,父親與他枯坐靈堂對著母親的遺照默默掉淚。窒人的靜寂讓他彷彿聽見自己落淚的聲音,ㄉㄚ,ㄉㄚ,ㄉㄚ……。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溘然下起雨來,ㄉㄚ!ㄉㄚ!ㄉㄚ!斗大的雨珠好似巨人眼淚開始敲打窗子,誘引他側耳傾聽。
然後他突然就聽見了。
「咕──」熨燙人心的鳴聲。
他拭去眼淚,狐疑地往光影繚繞的大門口看。
「是鴿子。」父親說。
十四歲的他從母親靈前起身,站在門檻上往前庭發楞幾秒,然後回頭朝父親喊:
「真是一隻鴿子!」
當夜,瓦屋裡多了一雙盯注冥紙焚燒的灼亮眸子。還有那打破死寂的鳴聲:咕──咕──他躺在床上徹夜聽著,一邊想像鴿子在大廳來回走動的模樣,一邊等待母親的魂魄如傳聞般歸來,直至跨越寤寐,頭七的夢被破曉的第一道陽光射破,他揉著眼邁出房門,沒看見母親。
只有那隻來路不明的野鴿,安靜地蜷在母親的靈案上,像睡著了。
「這可不是隻野鴿。」早起焚香的父親輕聲地說,並且要他看看鴿子腳上的銅環。「可能是躲雨來的吧,還真不怕生。」
「我們得把牠放走麼?」他試探地問,眼裡有份期待。
父親猶豫了一下。
父親捧起鴿子走到門口,讓鴿子站在地上,說:「由牠自己決定。」
幾天之後,林家頂樓豎起了一座白色木籠。孝義清楚記得,在鴿子極奇妙地留下來以後,父親荒廢打魚工具,幾次氣走來報魚汛的朋友,滿臉鬚髭待在頂樓敲敲打打,一股作氣搞定牠的窩。
甚至小花這名字也是父親的主意。「該給牠取個名」──當初父親一這麼說他便曉得,小花注定要留下來,在母親病故之後填補家裡的空缺。所以即便父子倆壓根不辨鴿子公母,他們還是決意給牠安上這個嬌媚的名,以此紀念名字裡也有個「花」字的母親。
從那時起,父親不喝悶酒了。他把家裡的酒甕摔破,將瀝酒的麻布裁成一面旗綁竹竿上,預備站在頂樓迎著晨昏的霞光揮舞它──「看看小花認不認這面旗,認不認這個家!」他對兒子宣告。
小花沒讓父親失望。
他記得放飛小花的首日,父親一邊舞動手中的旗幟,興奮的瞳眸倒映著橘紅色雲叢與雲叢間繞旋不去的小流螢,他們的鴿子小花,一邊說:「看啊,多好的鴿子,多好的小花,咱的好小花……」
好小花從未讓父子倆失望,甚至後來考驗的場所從村裡搬到一望無際的海上,依舊沒讓他們失望。
第一次父親帶小花出海,他望著浪濤間時隱時現漸行漸遠的鴿籠,心裡著實擔憂。他一想到海的詭譎萬變,緊張心情難以平復,於是在頂樓糾著心等著,直等到海平面那頭出現一個小點。
慢慢地,越來越大的點兒越來越近,依稀有一對強健的小翅撥動風撥動陽光,讓他瞇起的眼看得花了,正矇矓當中一陣風掠過,那一對翅膀已優雅斂起,小花已安返窩中。
他當下感動得掉淚。當下,他對著鴿子說,妳確實認得這個家呀。
「是呀認得這個家認得咱們的家就像家的一份子就像……母親,所以阿爹怎麼忍心怎麼狠心把小花她……不!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孝義你是個孬種。為甚麼阿爹海難歸來被村民唾棄咒罵說他吃人肉才苟活下來那時候,你就不敢吭聲呢?為甚麼全村再沒一家店願意賣東西給林家逼得你只好當起小偷那時候,你又不敢吭聲呢?還有還有,為甚麼那一夜那個可憐的男人跳樓之前,用那樣悲哀無助的眼神看著你,那時候你他媽的就不敢吭聲呢?」
「因為,因為小花沒回來!她沒回來!」
六年前,他會這麼反駁,六年後,天可憐見,他依然找不到其他理由。當年收拾父親的遺物,從那條長褲褲袋摸出小花的腳環,那一刻,他的靈魂已死了一半。剩下來的一半,每逢雨滴又敲在窗上便要拖著他的身體返回母親頭七的黃昏,教他豎起耳朵擦亮眼睛拼命地聽發狂地看,好像一頭嗅到獵物氣息的大貓惟獵物卻是大貓自己,因為倘若那發出咕咕鳴啼的灰色影子真被他找著,他會掏心挖肺將自己獻上。
可連這點卑微的祈求上天都無法應允。
「小──花──」他忍不住又朝遠方淒厲喚叫。
雨愈下愈大。樓下的孩子們更加安靜,他們早學著適應雨天裡的窒息,尤其雨勢隨著老大的呼喊而愈發急狂,彷彿要淹沒這個世界,他們只能等待,等待雨停,等待老大出關。然而雨愈下愈大,孩子們漸漸沒了主意,這雨要是下個不停那麼沒人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突然間,雷聲大作。轟隆一聲巨雷,震動了瓦屋,讓屋頂的瓦片與幾個膽小孩子的牙齒一同叩叩作響。緊接著,每個人都聽到樓梯傳來登登登的腳步聲,緊接著,每個人都看到不尋常的景象。
孝義老大下樓了。
孝義下樓但沒人敢喊他,更甭說攔他,屋子裡每個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奔出大門,消失在雨中。
發生了甚麼事?
雨中,福村孩子的尖叫蔓延開來。雨中,媽祖娘娘的信徒驚恐地扭曲著臉看著冒雨狂奔的黑貓絕望地喃喃:完了完了。
但發生了甚麼事?
將時間拉回到那一聲雷之前,閃電將漆黑的海面照亮。只一瞬的光,便讓瓦屋樓上那雙銳利的眼瞥見那艘風浪裡搖擺著靠岸的小船,讓那張激動的嘴突然喊出「阿爹」,催動那雙矯捷的腳下了樓,往海岸跑。
阿爹阿爹,孝義著魔地喊著跑著,有個聲音,不,有團聲音拉扯著他靈敏的耳朵,愈發響亮,愈發熟悉,咕咕咕咕咕……紛紜而真實的鴿鳴,牽引著他邊喊邊跑又哭又笑,直抵岸邊。
一艘甲板上載著一口鐵籠的小船停泊的岸邊。
一口囚禁著無數鴿子的鐵籠,擱在小船甲板上,伴著三個男人。
三個男人困惑地看著全身溼透的少年,看他貓似地跳上小船,看他對著喧囂的鴿籠傻笑,最後看他動手打開籠門仨人憤怒咆哮一齊撲向他。
為時既晚。
在孝義被某種凶器擊中之前,成千上百雙羽翼撲打著衝出鐵籠拂過他微笑的眼眉匯成一條繽紛閃爍的長河逆勢倒飛穿破綿密的雨幕最後在烏雲密佈的天際潑灑開來逸入風中。
孝義總算甘願倒下。那一張血污的臉,背對甲板朝向天空,露出幸福的笑容。
小花……
於是,福村的詛咒解除了。福村人臉上無光但慶幸地說:多虧那三個逃逸無蹤的擄鴿賊,好歹替咱們除去禍害。
然後,黑貓真正成了一個傳說,一個真正的傳說。這傳說允許每一張傳述的嘴任意編派場景,當然,最受歡迎的場景永遠是「雨中」。
鴿子飛翔的雨中。
〈本文原載於《台灣副刊》,2005/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