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了

小天已讀老天誤發的訊息，猜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自視身強體壯，沒有這樣病過。此刻他咳到天崩地裂的狀態令自己非常心驚，彷彿再一次，整個人就要變成碎片。

那個訊息，就在他坐下稍歇時，像個漫畫的對話框，忽然就飄到他腦裡，旋即又蒸發不見。

他看向四處，用目光不停搜尋，並沒有追蹤到什麼訊息蹤跡，想著也覺得此舉很可笑，再多看這租了兩年多的房間幾眼，原來牆上有個淡淡的長方形痕跡，像是曾經掛了很久的畫後來拿掉了，倒是他之前從沒注意過的。

這提醒了他要去上課。

他最近發現身邊的人都很上進，考證照學投資什麼的，他一時慌張，報名了一堂油彩課。有個商界高階經理人前一陣子開了畫展，把粉彩畫得像油彩，叫Eric什麼的。他想起朋友說過這事。

小天的英文名也叫Eric，朋友笑說這名字簡直英文名界的淑娟，在社交場合一呼百應。大家最常一臉茫然，回問：你在說哪一個Eric？

這個困擾不只凡人有，連老天也無法避免。

因為那個訊息本來是要發給小天家對面巷子裡，年紀身形跟他都很相仿，生日只差一天的Eric。

坐在租來房子裡的Eric當然不會知道這個，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就要死了，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這裡，不僅是指這房間，還籠統包含了這個區域。這是小天的某群朋友不太願意來的地方。 這裡原本只有工廠、一些矮房子跟田。三十幾年前終於有幾個大型社區建案前來開發，去年苦候多時的捷運終於通車，閒置空屋見到曙光，房租準備起飛，有一批青年順勢移居此地，令幾棟緊鄰的老華廈，在夜裡時忽然熱鬧起來。

兩位Eric 都在那一批青年裡，他們彼此認識，一起吃過飯，甚至被邀請加入同一個群組，兩人大頭照於是刻意以不同構圖及顏色區隔，收到老天訊息的Eric放的是某處天橋的照片，他調了顏色，希望別人都以為是舒淇那座。

即將下車的Eric最近剛換上開心的臉，背景是藍色的海與一名泳褲男子。他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終於脫單的心情。

老天並不常發訊息，何況死亡預告根本不是他的工作，實在是這個Eric從小體弱多病，儘管靠自己鍛鍊及飲食調出一副能走跳男同志江湖的外型，但孱弱的心肺最終會提前報廢，老天不忍心，希望讓這私下保守又孝順的青年多點時間準備，不要在某一次跑步時突然倒下。

你知道那一區有多少Eric嗎？還都長得很像！老天抱怨。

你何時準頭這麼差？

老天看起來並不老，至少祂此刻選擇的外貌很主流，浪漫喜劇男主角那種。人類常說換了位置換腦袋，老天這次換了皮相也換了心智，被這麼一嘲弄，竟然立刻惱羞成怒。

逗弄他的，不是別人，喔，牠現在甚至不是個人。

你不要在那邊汪汪叫，吵死了。

百年前當牠還是人類時，聽說也是個帥哥。那段人生草草收場後漂流各維度間，再降落時，牠成了一隻甫出生的小黑狗。當時牠還未睜開眼，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狗命是從一個小巷子的垃圾桶旁開始的。

牠以為老天終於還牠正義，讓牠此生的最初是躺在一個漂亮女孩子的手掌心裡。

牠感受到溫暖，聞到了甜甜的香氣，再來，充滿牠鼻腔的.....是八角？是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