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迷離

「太奇怪了，什麼時候多了這間小廟?」

橙在走回奶奶家的鄉間道路上看著這間「多出來的」小廟，一直以來進入村落後的道路只有兩條叉路，路口分別祭拜著不知名的將軍，又或許是土地公，他從來沒走進去看過，此刻多出的這座廟宇突兀卻自然地聳立在路旁，像芋頭既衝突又完美的溶化在火鍋湯底，仿佛出錯的是他的記憶。

走近一看，空間不大，只有一個神桌，放著兩隻蠟燭，沒有香，桌上簡單幾樣水果，然後是一個木牌，上面的字已經模糊的看不清了，牆壁上畫著兔子的圖騰。

「這間廟看起來頗有歷史感，但絕對是最近才蓋的，否則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難到現在流行"仿古"感的廟宇設計嗎?回去要向爺爺問個清楚。」

看著牆上的兔子壁畫，「剛好是兔年。」橙內心想著，「竟然來了就拜一下吧。」，他雙手合十對著木牌鞠躬。

「呦呼!」

神桌上突然站著一隻兔子，一隻穿著紅色道服的兔子，頭上戴著像古人的官帽，兩隻大耳從帽中穿出。

「呃......你好。」

「這樣啊，你就是這次除夕的試煉者啊。」

「試煉者?試煉什麼?等等，你為什麼會說話，你是兔子神嗎!?」

「嗯嗯...就當作是除夕機智挑戰活動，你必須答對我出的題目。」

面無表情的兔子大大的眼睛盯著橙，說話的時候小小的嘴巴微微動著，聽著兔子說出這些，橙內心感到一陣興奮。

「贊，贊喔!答對的話會給我三個願望嗎?」

「沒有」

「一個願望?」

「沒有」

「呃......事事順利的神明祝福?」

「沒有」

「........一句新年吉祥話?」

「沒有，答對的話就讓你回去。」他將那對長長的耳朵拉下來玩弄著。

「......那答錯會發生什麼事，該不會有雷射光從天而降射穿我的腦袋吧!」

「答錯的話......就把你剃成光頭吧，哇哈哈。」

小小的嘴突然張大的露出駭人的笑容。

「光頭!開什麼玩笑，你知道年前理髮院都要加價嗎!而且我對這次造型很滿意。」

「呼嚕嚕，所以這個處罰才有趣啊，除夕團圓飯突然出門剃個大光頭回來，哈哈，光頭!」神桌上的兔子捧著肚子笑的彎腰。

「誰理你啊!」橙丟下這句話後拔腿就跑，沿途經過記憶中正確的小廟，瞥了一眼只看見黯淡無光的建築，然後經過鄰居光頭老伯的住宅，總算氣喘呼呼的跑回燈火通明的三合院。

「對了......光頭老伯!」他想起這件事，每到過年家人聚餐總要提起的昳事，每次都能說得津津有味，隔壁鄰居某一年除夕圍爐，老伯騎車出門買醬油，結果頂著大光頭回來，眾人嚇了一大跳，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大家都認為這是失智的前兆，於是每年都要被拿出來笑一笑。

「難道是那兔神造成的?」

橙一邊想一邊往屋內走去，桌椅擺設都在，碗盤也在，但...沒有任何菜餚，也沒有任何人在，雖然電視的聲音傳出，燈火通明卻沒半個人影，房門全部關上鎖著。

「嘻嘻，沒用的，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否則就會一直卡在這個時刻。」

「兔子站在戶外的大圓桌上得意的說著。」

「原來如此」橙瞭解了，自己已經被隔離至某個空間，某種結界內，那是他人無法干預的絕對空間。

「為什麼找上我!我什麼壞事都沒做，垃圾不會亂丟，也會遵守紅綠燈交通規則。」

「呼嚕嚕，關我什麼事，說起來圍爐前跑出來閒晃的你本身就有問題。」

兔子邊說邊在餐桌上滾動，踢腿，那大大的眼珠始終直直盯著橙。

「先聽聽題目吧，搞不好你立刻就猜中了呦!題目是，在除夕團圓飯後，誰要負責洗碗?」

「洗碗??」

「成員有你的爺爺奶奶，父母，你今年第一次帶回鄉下過年的女朋友，你的哥哥與大嫂和他們的一個女兒，也就是你的姪女。那麼，用餐之後，誰。要。負。責。洗。碗?」

兔子的眼睛瞇成了一線繼續說:「這個洗碗槽很小，只能一人使用喔，所以無法多人或是兩人分工合作。我再多優惠一點好了，沒有自己洗自己的碗盤這個選項喔，因為除夕團圓飯離席時間差距不會太多，而且大家排隊洗碗看起來有夠蠢的。」

橙看著手機搜尋結果，『想打牌的人去洗，因為公洗發財。』

「爛...真爛....神明不會接受這種答案吧。」他內心想著同時，手機訊號突然消失。

「欸!?我的網路....我的網路啊!!」

「不可以作弊!」兔子白皙柔軟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要防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呼嚕嚕，真麻煩。」

兔子搔著自己的身體又抓抓頭說:「怎麼樣?是誰該洗碗呢?嘻嘻，答對的話就放你回去，時間很多很多，接近無限，呼嚕嚕，你可以慢慢想。」

「什麼跟什麼，那這時間我要吃什麼?血糖這麼低無法思考。」

「喔?你會餓嗎?」

恩...這麼一說，生理上所有需求似乎消失了，看來就是精神上被抓進這個空間。

橙一個人坐在三合院內的餐桌旁發呆，屋內的電視傳出熟悉的春節歌曲，然後是過年節目的老梗，回鄉過年吉祥話拿紅包的家庭劇，他感到一陣煩躁，起身往外走出。

黑夜無人的鄉間道路，晚風舒爽蟲鳴不絕，他四處走動，路上沒有任何人車，即使屋宅傳出聲響與燈光，也不見人影，他走進路旁的坡地，鋪上香蕉葉、檳榔葉，坐下，躺上，看著天空的星星發呆。

晚風徐徐吹來，是桂花，好香啊，如果身體能感受到疲倦，現在一定會馬上睡著吧，橙伸懶腰想著。

「想好了嗎?」天空的視野突然出現兔子的臉彎腰對著他說話。

「...還沒。」

「這樣啊....如果想好的話就到小廟找我回答喔。」

「我知道。」

「那我去那邊等你了。」兔子轉身離去時，橙感覺到後方草地有些動靜，

他循著草叢聲走去，「一群白雞，真罕見。」這裡有人養雞，但可沒見過這般純白拖著長尾巴的公雞，白雞竟然開始排隊，一隻接著一隻，然後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步步前進，橙跟著他們從山坡走向馬路，然後走進一戶三合院內，雞群在院子內圍著圈繞行。

「這是....」

看著地上的煙火倒是有些懷念，鄉下的孩子每到過年總是想炸些什麼，也只有這幾天才能肆無忌憚的宣洩童心，橙欣賞著鄰居的老宅，然後慢慢走回奶奶家。

「都是三合院，果然還是有些不同。不知道大家住在一起每天都見面的感覺是什麼?」

橙躺在木凳上翹著腿想著往事，在這樣的夜晚，如此寧靜，簡直像是沉進了溫暖的芝麻糊裡，被黑暗的瓊漿包裹著。

兔子又現身了，「你還要很久嗎?」他問。

「恩，還要一點時間。」

「你真的有在想題目嗎?」

「對，題目很難。」

他嘴上這麼說，內心其實有著不同想法，此時宛如忙亂吵雜的人生按下暫停鍵，橙感動的都快落淚了，真要說缺點的話，就是少了wifi吧，不，或許在這樣的氛圍連網路都是多餘的。

「你來一下小廟吧，我有東西要給你。」

不知過了多久，發呆的橙才想起兔子的話，不情願的移動雙腿走進小廟。

「終於來了，要回答問題了嗎?」

「不，我還要一點時間，你不是說有東西要交給我」

「.........................」

轟!一聲巨響，小廟的門關上了，不，根本沒門的小廟，是牆壁坍塌了，堵住了出入口。

兔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蠢蛋!都過多久了!我還沒遇過花這麼多時間的!」

「有什麼關係，時間不是無限嗎?我什麼都不想思考，我要好好的休息。」

「休，休息!?你根本沒再想，真是氣死我了，快點回答，立刻!我要剃光你的頭髮!」

兔子看似絨毛布偶的雙手竟然伸出了倒鉤的利爪。

「等、等一下...我還沒休息夠。」

兔子一步步逼近，橙已經縮在牆邊，雙手護著頭髮。

「呀!怎麼會有這麼危險的東西!」兔子的大眼盯著橙外套口袋露出的鞭炮。

滋──滋──打火機竄出火苗，嚇的兔子把耳朵抓在手上。「快!快弄熄，那個東西很危險。」

「嘿嘿，放我回去!」橙一手拿著鞭炮一手拿著打火機威脅兔子。

這人便是那種看苗頭不對轉身就逃，情勢對自己有利就大聲嗆聲的男人，不罕見，但也說不上常見。

「呼嚕嚕，真蠢，只是鞭炮而已，區區兔神怎麼會怕這種東西，你還是乖乖回答問題吧!」

雖然兔子這麼說，白色絨毛的雙腳卻抖個不停，樣子看起來有點好笑。

「..........」

「..............」

他想了想最後決定回答題目:「答案是…是我!是我要負責洗碗。」

一陣安靜後。

「答...........錯!哇哈哈!錯了!錯了!」害怕的兔子突然得意繼續說:「如果是你洗碗的話，那一旁的女朋友會被說成怎麼樣呢，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啊你，蠢蛋!準備變成光頭吧!」

滋──滋──

「嗯?什麼聲音?」兔子一看才發現，橙手上的引信已經點燃，然後鞭炮往神桌一丟。

劈哩啪啦.....鞭炮發出劇烈、連續不斷的爆破聲，同時冒出白煙，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橙摀著雙耳也能聽見爆破聲，以及兔子的慘叫聲。

「渾蛋...竟然做這麼可怕的事。」

白色濃煙退去後，兔子站在神桌上惡狠狠的瞪著橙。

「你........!?你到底...你到底是什麼啊??」橙驚訝地看著眼前兔子，不，現在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像兔子了，他的雙耳掉落，白色的皮毛也散落一地，全身不自在的扭動。

今晚橙是第一次感覺到某種恐懼，他退到牆角，看著那像是壞掉布偶的兔子不停扭動，然後，撕開。

「呼嚕嚕.......」從兔子皮穿出的，是一隻貓。

「我最最最最討厭噪音了!」他用爪子將身上白色絨毛撥去，最後現身的，是一隻黑貓。

「原來...你不是兔子啊。」

「真是糟透了，發出這麼大的聲響。」黑貓舔舔爪子「沒錯，我不是兔子，有意見嗎?不是兔子也不是老虎不是牛更不是老鼠!哼哼!我可沒假扮神明，是你自己叫我兔子神的，一切都是你的錯。」

「.......真是抱歉啊，現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可以啊，先讓我剃光你的頭髮!」

黑貓的爪子閃閃發亮，但橙不為所動，打火機再次點燃。

「呀!!你這噪音崇拜者!」黑貓後退。

「哼，再不讓我回去，我就要再放鞭炮囉。」他左手伸進那空空的口袋裡，假裝要抓出煙火，突然打火機熄滅，廟宇也消失了，自己正站在路邊，一台運送瓦斯機車經過。

在初四一早各處劈哩啪啦的放龍炮慶祝開工，那晚，阿橙倒是做了一個夢，黑貓坐在三合院的屋頂上看著他「呼嚕嚕，你這傢伙還有點本事，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搗毀十二生肖排名，好處就是我不會剃光你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