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神》3-3 有時，相遇是為了彼此療癒

婦人靜靜望著少年T沉睡的臉龐，心中推算著時間，想著要是兒子還在的話，應該正好與眼前的T同年。直至如今，她仍然將兒子的死歸咎在自身，責怪自己當年率性離了婚，竟沒認真思考要如何成為一位稱職的單親媽媽。以至於，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堡理所當然地崩潰瓦解，留下殘骸、廢墟以及孤身一人。

最後，她終究走出了困境，不僅各方面提升了自己，甚至深入內心得到了何謂母愛的自身觀點。婦人謹記著挫折，做好了隨時都能為人母親的心理準備，雖然她早就決定好餘生不會再嫁。

她以為這樣子做，等到哪天或說哪一輩子，當她與未盡緣份的兒子再度相遇之時，她就有足夠信心去扛起所欠的一切，然後，跟他說：「這次，生命不會再有那些大雨，也不會有那些烏雲，無論坐了多少次的旋轉木馬，我們都會開心活下去，好嗎？」

只是，她沒預想到會與少年T相遇，也沒想過他的氣質神韻會跟兒子這般雷同。她靜靜地坐在單人床邊，靜靜地望向他，卻難忍心中湧動的情緒，伸出手，以為眼前真是自己孩子，輕柔喚醒了T，接著邀請他一起去才剛重新開幕的遊樂園發放傳單。

婦人13的話，讓甫剛醒來的T．梵托又再次跌入試煉夢境所帶來的高漲情緒中。因為，夢境的場域就選在那作為這座城市形象代表的遊樂園。在那場夢裡，他有了一趟奇怪的經歷，還意外知道了疑似是婦人的某道過往傷口。

那在距離樂園廣場不遠處的遊樂設施，旋轉木馬。

少年從遠處認出了婦人乘坐的身影，本想上前招呼，沒多久卻又打消了念頭。因為，她與一名男孩共乘著木馬。婦人兩手懷抱著男孩，再握住了前方的安全立桿。而男孩無精打采地低著頭，看似無力地垂下四肢微晃動著。他光裸著一隻腳，鬆脫墜地的小鞋早已不知滾落到哪裡去。而她們的歡樂木馬仍在那環狀軌道上，隨樂音緩升又緩降，一圈又一圈悠悠揚揚地兜轉。

由於那光景蘊含著傷痛與不祥且真實性待疑，少年於是決定將其先留藏於心並貫徹他「為什麼不」的新生活態度。

在前往遊樂園的路上，T．梵托在婦人的熱心下，上了一堂有關呼吸技巧的課。

婦人13很早就留意到他的口吃問題，也深知其伴隨而來的苦。因為，她幼時也曾讓表達障礙所纏。十歲之前的她，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當時，城裡的所有醫生像是宣告死刑般留下醫囑，說她身體內藏有某種未知名的原因，由於無法醫治，只好被迫終生沉默。

她不甘心的父母帶著她，疲於奔命於所有可能的醫法或偏方卻終究失敗，對這無解的情況帶給他們的只有無止盡的挫敗。最後，大家苦無辦法只好選擇了認命。

但，就在做出這個決定後沒多久，有天早晨，一陣席捲而來的強風從背後推了正要上學的她一把。她踉蹌撲向前，吐出了自出生以來就哽在喉間的一股氣息。接著，阻塞了十年都說不出口的字句，如同奔向汪洋的魚群紛紛自她口中湧出。

在那之後，她花了好一段時間，只為了想理解這整件事情。最後，她依然一無所得。她只能就著那股氣息，推測人們在表達和溝通之前，或許都要有合適的呼吸才行。

於是，T．梵托練習著婦人教導的呼吸技巧，解釋起他是如何通過夢境，找出疑惑，進而認知到自己的內心欲求。

少年T說，他去到荒廢的遊樂園，走進那知名的廣場。他看見遠方地平線上的懸日正好與摩天輪的圓心重合。瀕死的陽光蠕蟲般爬上摩天輪的輻射鋼架結構，將其染上詭譎的橘紅色光芒。

一開始，他站在廣場上望著荒草蔓生的環境，感嘆那已逝的舊世界。那雖然是讓美好所妥善包裝過的浮華世界，底下卻依然有著真摯情感，越是浮華所能得到的情感就顯得可貴。

他忽然說起，疫情爆發前一家人出遊的往事，也提到那張懸掛在客廳牆壁上的家庭合照。

那天的遊樂園人潮喧鬧。

母親提出了合照的建議，隨後要T協助幫弟妹買來造型氣球。他說當時雙胞胎兩人不知又為了何種原因，看著那四處走動熱情與遊客互動的樂園吉祥物偶裝，為此有了爭論。

「我以後絕對不會做這種穿著玩偶裝走來走去的工作。」K．梵托說。

「那不是工作。」姐姐X淡淡回說。

弟弟說：「妳傻啦，那當然是工作。」

「那是城堡樂園的小熊管家。」X堅持說。

「我知道。但總得有人穿著玩偶裝啊。不會有人因為這樣，就假裝自己是小熊管家吧。」他說，同時加重了語氣。「我就不行。所以那是工作。」

「我們來到樂園，在這裡他就是管家，小熊管家。」她回說，「但，假如我是樂園創辦人，我會給他其他工作。」

「那就是工作啊。妳這樣說，害我超想知道有誰會做這種工作」他說。

此時，完全不知情的小熊管家偶裝，正準備朝雙胞胎所在的方向走去。隨即K直衝上前。他先是在偶裝旁觀察，前前後後，跳上跳下，以找出任何可用來脫去裝扮的開口。接著，他開始動手拉扯。而感到莫名的小熊偶裝，用笨拙的動作閃避，卻因此惹怒了男孩K，致使整件事往更加激烈地方向發展而去。

女孩清楚自己的力氣，於是選擇不上前跟著胡鬧。她四處觀察，隨即看見城堡樂園的另一個角色正要走進廣場。於是，她跑上前，閃過那些逐漸靠往角色偶裝想與之合照的人群，以措手不及掩耳地速度，將其拉進了男孩K打得水深火熱的戰場。

那時，正要上前制止的母親，卻因丈夫一時找不著相機電池，明顯陷入焦躁，眼看就要發脾氣，只好先放任孩子，先處理有了情緒之後更加麻煩的先生。

於是，由於這場在小孩與玩偶間相互拉扯的鬧劇，廣場群眾也如同滾水般沸騰了起來。遊客作為那即將汽化的水滴，在鬧劇所帶來的動能刺激下四處流竄。然而，這注定是場成功的戲碼。因為，整個局面從頭到尾都不曾失控，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維持著適當的張力，彼此若有似無地貼近又不相碰在一塊。

少年記得當時的自己，手中拎著造型氣球以和平大使的姿態登場，才讓鬧劇有了終結，釋放了無辜氣喘吁吁的眾人。

他將氣球各自遞給兩人，彎下腰捏捏他們的鼻子，這是他們彼此約定要讓高昂情緒有所緩和的暗號。

接著，終於安撫了丈夫的母親，召集家庭成員，也邀請了那倒楣無辜的小熊管家，等到所有人站定位後，由一位熱心的胖大叔協助，拍下那張怪異的家族合照。

原來，胖大叔有著手口不協調的小毛病。這導致了他按下快門的瞬間與喊著要所有人微笑的動作之間，有了極大的時間差。於是，整張合照像是過於好動般，鮮活了起來。

照片中，男孩癟著嘴，眼裡流露出不屑，搞不清究竟有誰會喜歡扮成小熊管家。於是，他一手緊抓氣球，另一手則停在了半空，看樣子是不打算放過他身旁的玩偶。

女孩X則緊靠在小熊管家的另一側。她正抬起頭觀察著。那過於專注的神情也許正認真規劃自己該分配什麼工作給小熊才好。

而如今已化成風的父母親，兩人一左一右，將少年包夾在中間。父親用他一貫灑脫的笑容看向鏡頭，綠色瞳孔在豔陽照射下閃著稀有的金屬光澤。而母親卻沒了往昔的溫柔神情，她側過頭欲言又止的唇形，像是在道別，像是在與她永遠無法停止牽掛的他們道別。

「我知道那種預感。」婦人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說。「知道將與眼前所愛永遠別離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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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