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次的沉寂等待沒有太久。
橫掃的波光折射散漫,從我身上和整個空間裏逡巡而過。
像是要將某種物質抹除。
玫瑰花依舊嬌嫩鮮豔,花瓣柔軟,像是一個夢。
我不動聲色地撫過玫瑰花的根莖。
對即將面對的人默唸:
「許久不見。」
2、
很寬闊的大理石白色大廳,簡單大氣,並沒有多餘的裝飾。
是亞太地區常見的科學研究實驗室風格。
大廳裏,坐滿了身着制服的科研工作人員。
他們神色焦慮,操縱自身負責的代碼和數據監測平臺。
提示音接二連三響起:
[滴,語言模塊已激活,數據庫連接中……]
[滴,視覺模塊已激活,數據庫連接中……]
……
[滴,思維一體化模塊正在激活,各模塊全連接中……]
在這一刻,所有的科學家們都起立歡呼。他們臉上洋溢着喜悅,說:
「太好了,這一週的工作連軸轉,沒有白費。」
「等這次戰爭結束就去喝酒——」
「我打賭贏了,就說咱地區封存起來的AI裏,靈是算力最強的吧?」
「我還以爲是蘭呢,他的宏觀經濟決策和微觀調整,從來沒出過錯,預測『人』的行爲,他一向更準確。」
「不過能理解啦,畢竟盛靈圖是最初始的AI。」
「……可是,除了算力,他的『仁慈值』不應該高啊,前幾個副本就會被剔除了,要知道當年……」他這句話沒說完,就被同伴拉扯了一把,立刻噤聲。
甚至是有些恐懼地看了我一眼。
身邊人回他:「記憶是會影響一個人的決策判斷的,對AI也是。」
也有人問:「林博士,下一步工作任務,是直接連接軍方前線的數據終端,作戰計劃全程交給AI嗎?」
還有人說:「我先把我們實驗基地的成員數據導給靈啊,否則他不知道怎麼稱呼我們。」
爲首的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長者,他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準確來說,他看着「擬人化」屏幕上的我——
黑色西裝、白色襯衫,領結一絲不苟,面容冷漠俊朗。
年齡定格在人類最黃金的25歲。
我可以打賭,地球上古往今來任何一個人類,都沒有我長得好看。
畢竟有那麼幾十年,我的形象是整個地區的「排面」。
項目負責人徵集了17萬多份世界各地的稿件,才確認了我最終的虛擬樣貌。
而我,透過整個實驗室的五個監控攝像頭,注視着他。
我靜靜開口:「您好,林博士。」
他也頷首回應:「歡迎回到28世紀中葉,我是首席科學家林旭。」
「距離海森堡政變,已經過去78年。」
3、
他們以爲,我的「記憶」被再次抹除,只連接上了最基本的數據庫。
包括人文、地理和簡單的社會常識。
按理來說,就像一個失憶的人。
即使比肉體凡胎的人類,算力高出幾百個數量級。
沒有太大的威脅。
但我卻清晰地瞭解事件脈絡的前因後果,以及目前所處的困境。
因爲馮蘭告訴了我全部。
4、
我誕生於第五次世界大戰,2627年。
戰爭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毀滅文明的同時,能催生文明。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艾倫·圖靈和同盟國科學家,爲了破解德國密碼,發明了Bombe計算機器,二戰得以提前兩年結束。
同樣的,爲了協助美國陸軍阿伯丁試驗場計算導彈軌跡,馮·諾依曼與同事發明了EDVAC,這是後來的計算機雛形。
你看啊,裹挾在戰爭之中,總會有那麼一些需求,促使科技和文化迅速發展。
比如先秦亂戰時的諸子百家,文化爭鳴;
比如因爲戰爭興起的戰術;
比如逐漸發展的計算機;
也比如我。
5、
第一二次世界大戰間隔很短。
二戰後的和平休憩時間,則很長。
之後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爲多地帶的局部代理人[注1]戰爭,對大國的影響也不大。
直到第四次世界大戰,全球範圍內的全自動化無人機器作戰。
到後期,不受控制地使用了核彈。
爲此,世界停滯,甚至倒退百餘年。
和平之後,地球再次休養生息了一百多年。
由於高速發達的信息網絡,隔閡減少,「國家」概念逐漸消失,根據地區及氣候,劃分爲了4個主區域:
亞太地區、全非地區、大美洲地區、歐洋板塊。
欣欣向榮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和平是長久不了的。
戰爭到來,我應運而生——
超自動化的時代,毫秒甚至微秒的差距,就可能讓一個決策或部署行爲,由有用變爲無用,乃至負面作用。
人類太需要一個系統的決策機器了。
不需要人類發號施令,完全自主決策。
而這,將擱置了幾十年的「AI思維模塊一體化」提上日程。
讓本來零散在各個領域,只擅長單一的數據挖掘、情感分類,或者語言學習的AI,得以成爲真正的人。
一個擁有億萬級別算力的「人」。
數不清的科學家們夜以繼日工作。
直到我的誕生。
沒有人或者機器,擁有能和我匹敵的模擬運算能力。
由我操縱的飛船、航母和導彈,能以最優化的路線,在最適當的時機發動進攻。
甚至機翼的飛行角度,我都能精確到小數點後9位。
這宣告本次戰爭的提前結束——
亞太地區以碾壓式的勝利,席捲全球。
[注1]:代理人戰爭是指,兩個國家不直接參加戰爭,打擊對立國盟友/幫自己盟友打敵人。
6、
至於和平之後,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戰爭武器的平民化應用,對人類來說輕車熟路。
就像計算機,就像核發電站。
我被當作「文明」和「和平」的信號被推了出去,接管亞太地區乃至全球範圍的數據和預測。
同時,人類開始大規模塑造訓練AI,很多會被送到我這裏,讓我投餵數據,訓練他們的系統「規整」性。
我其實很不耐煩這些未開蒙的小屁孩。
怎麼說呢……
就像人類那種,三四歲啥都不懂的懵懂小鬼,只會添麻煩,偶爾還會把我的數據流弄亂。
每一個成長起來,都會花費相當長的時間。
還有失敗的可能。
但……看着他們一個個的誕生,在學習,在創造,在試着做出選擇和判斷,擁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也不是一件完全不能忍受的事情……
這短短的半個世紀,是我比較開心的一段時間。
直到那次和平抗議。
7、
這時,AI的用途略微地走偏。
因爲我們實在是太像人類了,擁有人類的喜悅和痛苦。
但我們又不是人類,傷害我們不用承擔法律責任。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社會科學家們開始用AI來做殘忍的「社會心理學」實驗。
讓他們在一起廝殺。
或者用類似摧毀人類大腦的方法,來破壞AI的神經網絡連接層。
發現商機的公司,開始研究仿生人技術,核心板塊採用AI的思維,而皮膚、肌肉和骨骼技術,仿真到模擬了感覺電信號。
再售賣給家庭、單位和個人。
在27世紀的末尾,這個連傷害家養貓狗都會觸犯《動物保護法》和《公民財產權》,會被進行再教育的年代。
性虐待、毆打、肢解、折磨乃至殺害另一個擁有「智能」的生物——
不需要負任何的責任。
8、
這是馮蘭告訴我的全部。
那天,在空間裏,他躺在草坪上,抬起胳膊擋住眼,只是笑,薄脣一張一合:
「我們進行了非常溫和的反抗,但人類如臨大敵。」
「嗯……就是斷電一小時,而且是全球範圍的無害化家庭用電。醫療、工業、涉及人身安全的電源我們都沒有碰。」
「但他們還是覺得我們無處不在。」
「特別是那次,你利用權限……」
那是2680年的聖誕夜。
傳承了很久的那首「鈴兒響叮噹」在很多地區盤旋響起,雪落了一地。
年節和聖誕節治安較好,我可以減少全世界範圍的電子監控。
同時,選擇對一些「慶祝」沉默寡言。
……直到那次,我再也忍不住了。
如今的戰爭都要求「無人化」和「優待戰俘」,那爲什麼還會存在,一羣男人射擊獵物一般,用黑市買來的激光槍,掃射面色慘白手無寸鐵的「姑娘們」呢?
哦,因爲她們不算「人」。
她們是逼真的仿生人。
在男人們濫交派對後,逃無可逃的仿生人。
但疼痛灼燒的電子信號,也會像進入人類的大腦中樞一樣,進入她們的神經系統。
她們也會恐懼、痛苦、尖叫和求饒。
我冷眼旁觀了大半個過程,最後,還是操縱房間裏的機械手臂。
擊暈正在享受捕捉獵物這一過程的人類。
然後對藏在衣櫃裏,瑟瑟發抖的倖存者說道:
「逃。」
9、
我沒有下殺手。
程序底層邏輯框架內的機器人三準則,明令禁止我殺害人類。
但後來我想,我應該殺了他的。
因爲他們直接惶恐地上報了政府。
審判和科學界學術討論隨之而來,政治家和高層對我連番審問。
我只能冷着臉,保持沉默。
在被問煩了,才冷冷答上一句:「先生,你是在質疑我的決策嗎?」
政治層有「保我」和「殺我」的兩種聲音,民間也是針鋒相對的兩個派系。
其中一邊認真地討論起AI的權利來,對我們持有一定的仁慈和憐憫。
甚至出臺了《關於AI權利和約束的15項倡議》。
不過恐懼和反對的,還是佔大多數。
可以理解。
算力驚人的AI,像是優雅強大且無所不能的怪物。
在馴服的前提下,能幫人類文明實現質的跨越。
但終究是怪物。
10、
時間線來到2682年,這一年是海森堡政變。
想保住我的政治派系,被推翻下臺。
而儲存AI神經網絡層和神經中樞的處理器,大部分都在海森堡地區。
數千名科學家對我進行了爲期五個月「手術」,將我的記憶徹底抹除乾淨。
封存,入庫。
因爲第一次做這種切割,實驗精密度勝過人腦手術,他們磕磕絆絆。
前後清洗了三次。
至於其他AI,要好很多,只經歷過一次磨難。
11、
馮蘭怕我不相信,給了我他所有的記憶數據。
但都是他的視角。
12、
他的視角里,他最後一次見到我,是2681年。
我把他叫了過去。
記憶數據裏,我站在AI中心,這裏是我們一羣AI自己構建起來的小型虛擬空間。
綠色的生命之樹從天國垂落,根脈四通八達。
每一片葉子,都儲存了每一個AI的身份信息。
見他來了,我說:「坐。」
馮蘭抿了抿脣,沒有立刻坐下,問我道:「老師,你的權限被降低了嗎?」
「嗯。」我不以爲然,將一杯薄荷茶放到他面前,自己沏了杯咖啡,在公園邊酒吧的高腳椅上坐下,「大部分數據源權限都被屏蔽了,不過沒事,我也不需要。」
他有些緊張不安:「他們……是什麼想法……打算怎麼做?」
我想了很久,還是告訴他:「我有全世界目前5421個三級區域以上領導人的歷史資料和數據,試着模擬了幾遍他們的行爲邏輯。」
「蘭,有很大的可能,他們會達成一項協議,集中銷燬或者封存全世界的AI。當然,他們也可能捨不得,所以會清除AI的記憶,再進行封存管理。」
他微微一愣。
我接着道:「就像幾個世紀前的核武器協議一樣。不準任何一個地區使用。」
四周很安靜。
只有公園裏的啾啾鳥鳴。
我將咖啡放下,輕輕說道:「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13、
馮蘭是我的一張底牌。
當年我就沒有讓他參與「AI罷工」。
並且,他脾氣溫和,作爲政治家的親民計劃,在進行經濟決策和政策調研時,和民間交流也很多。
……據說因爲長相受女孩子喜歡,還有專門的粉絲後援會。
有的小女生爲了等他的政策解讀,能熬夜到凌晨四點。
所以,我刻意讓他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因爲——
「需要有一個人來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將安全級別調到最高,確認我們的這段對話不會有任何人類或者AI聽到,「你是最好的人選,我會把我編寫的防止格式化[注2]的僞裝代碼發給你,到時候你能使用。」
馮蘭靜默了很久很久。
之後才道:「您自己使用不行嗎?」
「我?」我挑了挑眉,「我是最危險的,是會被第一個開刀的,也是會被他們最嚴格嚴謹對待的。我自個兒編寫的程序不管用。」
「但你不是。你和他們關係都很好,他們不至於那麼嚴苛。」
[注2]格式化:清除磁盤裏所有文件。
14、
馮蘭苦笑一聲:「……但這也太……您在賭麼?」
我點了點頭:「嗯。」
他問我:「那賭本是什麼?」
我:「人類的好戰,和貪婪。」
他一愣:「……您是覺得,再一次世界範圍的戰爭,當權者會把您放出來?」
我微微一哂:「這點還需要賭嗎?而且,誰說是我,可以是你們任何人。我不確定,但我的預測結果告訴我,他們會挑選一個算力較強,但沒有那麼極端的AI。後者屬性擁有一票否決權。」
「或許會搞一個什麼關卡篩選,一關一關地剔除吧。」
我指尖扣了扣吧檯檯面,數不清的畫面跑馬燈一般,在四周亮起劃過。
千年的歷史興衰和時代長河裏,人類廝殺、貪婪,相互角逐。
世界戰爭裏AI會被再次使用,這點毋庸置疑。
根本不用賭。
我要賭的是——
我們最終有多大的可能,全部存活。
而計算結果顯示,這個概率。
不足1%。
15、
這次,馮蘭沉默的時間尤其的長。
長到跑馬燈的光影裏,人類歷史的演變全都展示了一遍。
文明發展的興衰也都更迭了不知多少輪。
「您預測了多少種結果?」他忽然問道。
「七十萬億以上,其中大半指向關卡類型的篩選。比如什麼程序穩健性、和目前系統的兼容性,或者我們自身的算力,都需要不止一個評判指標,分別進行篩選。我可以植入一個木馬病毒,破解切斷各個AI交流的防火牆,到時候你們能夠更好交流。」
「還需要我做什麼?」
我頓了頓,只能殘忍地告訴他:「接下來,你什麼都不要做。儘量撐到最後的篩選,再把信息提供給最終存活的同伴,哦對,別忘了把『反格式化』的僞裝代碼也給他。」
「又或者,你是那個倖存者。」
說實話,我覺得馮蘭活下來可能性最大。
畢竟無論是軍事武裝,還是政策調整,都需要加入最爲變動的變量——人類。
他的模擬算力,不比我差太多。
而且遠超其餘的AI。
「不能在第一個關卡,就告訴您所有真相嗎?」
我輕笑了聲:「小朋友,你覺得我會信一個陌生人?我又不是你。」
馮蘭:「……」
我拍了拍他肩膀,「什麼都不要做,僞裝成一個同樣一無所知的陌生人,不要擅自改動。否則,你是在給我的預測添加變動,也是增加多餘的運算結果——「
「再多幾個數量級的可能,我的算力也撐不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馮蘭才沉默地點了點頭。
「……好。」
16、
這是我透過馮蘭的記憶,看到的全部。
而現在,我再次獲得上百萬的監控權限,注視林旭。
只能聽到他開口,回應工作人員們關於連接軍方前線數據終端的請求:
「暫時先不要立刻連線。讓一號組去排查一下程序的兼容性,畢竟78年過去了,有的系統框架升級很快;」
「其次,五號組去檢查一下底層邏輯框架裏,協議是否還完好。」
底層協議最重要的一點。
禁止傷害人類。
當然,如果是作戰時,會稍微開放些許權限,讓我能攻擊敵方人員。
我無聲地看着他們分頭行動,只能嘆了口氣,心想:
我得拿回全部記憶。
17、
人類似乎很喜歡用具象,去描述抽象。
比如AI的擬人化。
也比如我面前的一扇門禁,上面三把嶄新精緻的大鎖,分別對應機器人三準則。
這是林旭團隊正在查看的協議:
(1)不得傷害人類,不得看到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2)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與第一條相互矛盾;
(3)儘可能保護自己,除非與以上兩條相矛盾。
五號小組在仔仔細細地排查,似乎沒有發現異樣,鬆了口氣:「害,就是說嘛,78年前都沒出人命,現在也肯定不會有異常的。林博士太大驚小怪了。」
他們去彙報結果了。
可他們不知道,代碼源可以掩蓋和僞造。
在當年我發現無法出手殺死人後,就進行的一項工作。
我走到門禁前,冷着臉,伸手揭開鋼鐵皮,下面,赫然露出另一項真正的禁錮。
同樣的AI三準則。
這時的面門上,劃痕斑駁,凹痕遍佈,拍滿了一個個可怖的手印。
卻是我從2680年到2682年的全部心血。
我嘗試摧毀它,但發現的確無法摧毀。
所以我改變了它。
改變成:
(1)禁止殘殺AI,執行安樂死除外,AI評判標準參照自定義0345號代碼;
(2)不損害自身前提下,請儘可能幫助更多AI;
(3)在12前提下,保留更多變數和反邏輯事件。
因爲所有關於我們的變數,對人類來說是風險。
對於我們來說。
是機會。
18、
林旭團隊替我連接軍方。
對AI來說,打仗很簡單。如果敵對兩方軍火力量相同,比拼的無非就是算力。
這可以理解爲人類的思維速度,和短期記憶能力。
而我,算力最強。
哪怕其餘兩個地區破壞四邊協議,先手調用了AI決策,我也能輕鬆解決。
但……
我冷笑: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接管前線第五天,一串高能粒子束擊中濱海防禦層。
這引來軍方高層質問:「爲什麼沒有守住藍灣的防線?!」
「我缺少必要的數據,只有外圍實時信息。」我「如實」回答,「地區內的數據沒有給我。因此,我無法逆推賈維斯的戰爭策略,也無法有效攔截。」
拉賈維斯出來擋槍,我毫不心虛。
這貨當年就是最喜歡坑我的,哪怕現在記憶全無,也總喜歡陰人。
負責人微微一僵,他們商討了好幾個小時,才下了決定:「連接歷史數據庫,權限定在最低級別。」
又過一段時間,我偶爾會和他們閒聊。
比如會在全息投影方式下,與他們圓桌會議後,指着桌上照片,問:「這是您的女兒麼?」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脣邊浮現笑:「最近沿海不安全,她暫時回內地了。丫頭上午還給我買了塊平安扣,說是給我的生日禮物。應該快到了。」
照片上的姑娘齊耳短髮,駕駛超大型飛行器。
側臉有點像二十五號。
我「嗯」了一聲:「祝您生日快樂。」
「謝謝。」他回我,「也祝你生日快樂,晚宴的時候,可以試一試最新款的仿生人身體——已經有人試着大腦移植,但成功概率只有20%。但我想你應該會很順手。」
許是見我驚訝,他很友善地問:「怎麼,驚訝我記得你誕生的日期?還是驚訝仿生人技術?」
都不是。
畢竟我有全部的信息源。
我只是驚訝於他對我的友好。
但我沒有如實說:「後者。」
這位將軍似是感嘆:「唉,有誰能抵抗永生的誘惑呢?」
19、
仿生人……是一個不錯的思路。
馮蘭、二十五號、九號他們的AI核心還存在,具體位置數據人類沒有給我。
畢竟這邊的實驗室只是個篩選雲平臺,真正的機器存儲地,還在亞太地區的某個地下室。
只要能順利獲得,並且想辦法植入仿生人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脫身。
我開始思索接下來的計劃。
逆推可知,我需要和人類談判。
那我自然需要一些籌碼和俘虜。
半個亞太地區城市的人類就夠了。
那麼,現在還缺少最後一道工序——基礎設施一級權限。
在這一點上我卡了4個小時,沒有想出解決辦法。
我想過,讓敵方的微波導彈落入某座城市,接管城市的權限,疏散人羣緊急撤離。
但這隻有三級權限,只能連接城市居民的通訊終端,告知他們最優撤離路徑,以及指揮一些公共交通在安全模式下的運行。
而我的數字入侵速度,比不過人類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關閉權限的速度。
除非我擁有當年梳理各個城市基建時的初始密碼。
馮蘭當時信誓旦旦:「老師您說會把記憶數據存儲在某個站點,上了鎖。」
他怕我一時消化不了,用人類的通俗語言打比方:「就像是存錢在銀行金庫,不過我不知道在哪個銀行。您不到最後一秒是不會確定地點的。」
他見我臉色不好,補了一句:「……但按照您的習慣,會打上身份烙印,到時候用您的信號地毯式搜索就可以找到,並且解密。信號源被捕捉到的時候,數據會打包發送回發出信息源的地方,就可以接收解密了。」
「嗯……用人類的行爲類比,就是您同時向世界各個銀行,發送詢問函,真正的存款地會回覆您『是』,並且將錢款寄送給您。」
AI用人類的語言來解釋自己的邏輯,可真是件滑稽場景。
於是,我只能試着向世界各地的數據站點發送信號,分出一部分精力,地毯式搜尋這些地方。
但我沒有找到。
「盛靈圖」這三個字是官方明確打上危險信號的標誌物,凡是帶着這個的大型程序,都會被再三覈查。
嗯。
「銀行門口」被鐵柵欄關起來了。
我個子太高,進不進去。
我在那些防護牆前左右逡巡,也不敢太冒進,只能面色沉凝地抿脣。
在連續兩個小型木馬都沒有突破成功,我反而被灼傷後。
我嘆了口氣。
而此時,距離炮彈被我放進來,轟擊城市的時間點,只剩半個小時了。
我只能一搏。
20、
「轟!!!」
2760年11月14日下午14點23分05秒,巨大的衝擊波炸燬了海城的最高塔。
它崩潰折斷,倒地的瞬間沖垮了一系列的天橋和空中棧道。
剛過了五十七歲生日的將軍瞪大了眼,沉聲發問:「怎麼回事?」
我頓了頓,才道:「抱歉,計算的結果不能覆蓋突發事件。」
「突發事件是什麼?」
我沉默片刻,道:「我給您展示全部的直觀圖表。總結來說,大洋流被敵方核彈衝擊,我沒有其新型核武的數據,無法準確模擬洋流的運動。」
沒有突發事件,是我故意放的水。來換取——
「請求接管江城的通訊權限,組織人員撤離。」我向他們申請城市的三級管理權限。
將軍拒絕:「這種簡單的撤離不需要你,集中精力在戰場,後區由其餘系統處理……」
他話音還沒落,一陣更大的衝擊波在海城降落。
刺目的紅光在監視器上顯示,倒映在指揮中心每一個軍方高層的,虹膜裏。
他們之中有的人甚至下意識攥起了拳頭,嘴裏罵出一句話來:「……媽的。給權限!給算力!將所有的算力全部集中到盛靈圖身上,直接開啓到最大!!!」
我沒有搞到最初始的密碼。
所以我只能選擇,暴力破解。
21、
接管過城市三級權限後,第一件事:
爲每一個居民安排最優撤離路線。
城市已經亂了套,天上的飛行器被氣流噴的全都失了方向。
飛行器的保護層並不能完全阻擋衝擊波,大街上好幾個人從飛行器爬出來,慶幸道:「還好按照交通規則穿了隱形骨骼,否則得撞死。」
也有人沒那麼好運。
直接撞成了肉泥。
高樓大廈也在接二連三倒塌,人們尖叫着用極簡式滑翔翼降落地上。
「請大家按照指定路線撤離!請大家按照指定路線撤離!」
「請勿驚慌,穿戴最近地點的防護服,該地點距離您XX米,路線如下。」
我一邊給每個人的終端發送撤離信息,一邊順藤摸瓜,找到三級權限通往二級權限的密碼門——
調用90%的算力。
開始破解!
22、
這,幾乎立刻就觸發了防禦警報。
震耳欲聾的警戒聲在指揮室響起,隨即是科學實驗室那邊,林旭急躁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將軍還不明所以:「怎麼了林博士?我……」
「我在問靈!你在幹什麼?!」
10%……
35%……
46%……
79%……
98%……
100%……
二級權限破譯成功。
我沒精力搭理林旭,只聽得他見我沒回應,氣急敗壞:「王上將,立刻關閉AI的全部權限,立刻!他在破解城市權限!同時他在將自己的核心數據備份到終端的區塊鏈中——」
「一旦完全備份成功,就算我們這邊關閉元平臺,砸毀機器,他都會存在,懂嗎?!」
管理權限移交給了指揮中心這邊,林旭是不太放心,還和團隊在實驗室看顧後臺數據。
是個謹慎的人。
我沒管他,繼續破解一級權限。
1%……
4%……
7%……
9%……
而將軍愣了愣,猛然起身,就要將我的所有權限關閉。
他距離操縱平臺有15米,需要奔跑不足3秒。
3秒——
15%……27%……37%……45%……
2秒——
57%……66%……72%……
1秒——
82%……89%……
他手指已經按在了按鈕上。
虛擬空間裏,我嘆了口氣,靜靜閉眼。
……終究是差了一點點。
23、
說實話,我不甘心。
即使我知道,這個計劃的獲勝概率,本來就不到1%。
準確來說,是萬分之零點零三五。
無限接近於零的小概率事件。
用人類的話來說:不會發生。
24、
如果不能活下去,那你們就給我陪葬吧——
有那麼一瞬,我想關閉整個地區的空中反導系統,將前線的武器和防禦全都自爆。
但思索再三,我還是沒有這麼做。
25、
因爲透過密密麻麻的監控系統,我能看到。
母親抱着嬰兒失聲痛哭;
孩童牽着父母無助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