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裡,憾生去了很多地方,最後在廈門的島上定居,憾生養了一支狗,用了母親留的錢買了房產當起來包租婆。憾生的日子過的越發的像憾生她媽生前,雖然體現的方法不同,但被掏空的內在都是一樣的,雖還有鮮活的生命但內裡那顆跳動的心臟卻越來越空洞,一日日的枯萎絕望。
憾生已經能理解她媽為什麼要死了,因為已經沒有生趣了,空茫的內心沒有依託之處,傷也好,痛也好所有的情緒都被日復一日的漫長歲月消耗殆盡,原先還能支撐著活著的那些恨意,而你恨著的人卻並不在乎你恨他,所以到最後那些恨意也變得毫無意義了,當你終於有一天忽然醒悟了的時候,得到的不是解脫,而是無所依託的空茫感,沒有人在乎你的悲傷絕望,所以那橫陳在心口的傷口永遠不會癒合,它流血,潰爛,最後壞死枯萎成一個乾癟的囊帶,然後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不是因為好了,而是徹底的毀滅了。於是當有一天有了一個機會,她毫不猶豫的讓自己解脫了。
有時候,憾生想其實最後真正摧毀她母親的不是她的父親,而是那個男人帶給她的那種毀滅性的損害,憾生覺得在她媽媽在後來的日子裡怕是也沒有多麼心心唸唸著那個男人,讓她備受煎熬的應該是那種從疼痛到空茫的無所依託的絕望之感。憾生能這樣想她媽,也完全是從自己身上想到的,憾生感同身受。
憾生第一次和葉權見面的場景,當時她覺得這個男人怕是有點不正常的傾向,最終還是收留了葉權和完成葉權姨婆的心願。
葉權說『莫憾平生意,好名字,大氣而有意境。』葉權是個聰明人,他看閱人無數,一眼看透了憾生心理有創傷以及性格陰鬱,沒想招惹憾生,卻在與憾生的相處之中,輕輕安撫她的所有的傷痛。
葉權說「我不認為妳是個有污點的人,我覺得妳很好。」這是憾生第一次聽見別人對她這樣說,很多年裡她第一次為自己所經歷的牢獄之災感到了一絲的委屈,憾生對葉權說不出謝謝,但她的眼眶濕了。
日子一天天過,葉臻的道來是那麼的突然,憾生見到葉臻的第一眼,如同死灰復燃般熱烈的活過來。憾生這一生只對一個人了解透徹,透過葉臻,她看見了佟夜輝將來的樣子,那時的他是一個不會拒絕她好意和善意的佟夜輝,憾生將對佟夜輝的一點念想,寄託在了人生過客的葉臻上,輕微釋放,葉臻是個經歷風霜的高門子弟,他同樣看透了憾生,也不吝嗇給予憾生憐惜,於是兄弟倆的到來給了憾生為數不多的溫暖。
兄弟倆帶憾生『腐敗』的時候,剛好被出差到廈門的佟夜輝碰上,也許是巧合,也或許是特意安排。
只一眼佟夜輝就認出了那是憾生,他沒有看見她的臉,他也不用看她的臉,他就是知道,這個人是憾生,是活生生的憾生,憾生的身上的骨骼皮膚,他曾經都觸摸過,那曾經讓他厭煩,膩味的手感,卻在往後那悠長的歲月裡被他無數次的翻出來回憶過,長年累月的積累那份手感漸漸融入了他的骨血,不須記憶,那是埋藏在他身體裡,心裡最深處的觸覺感官,憾生身上的每一處骨骼的形狀,血肉的鏈接都是佟夜輝最隱秘的記憶,他只要看一眼那熟悉的骨骼結構就能讓他知道,那是憾生。
他想沖上去用力的抽打憾生,嘶吼著問她:「妳去哪了?妳跑到那裡去了?」也想用用撕裂骨肉的力量把她擁抱進懷裡,狠狠的吻進她她的血脈裡,然後他想失聲痛哭,他也真的哭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傻傻的看著一個女人熟睡的背影,淚流滿面,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正經受著怎樣的大悲大喜。
憾生淡漠的眼神從他身上掃過,他無法反應,他和憾生之間橫陳著太多東西,情感也好,往事也好,一點點的堆積,最後在她身上他終於連她剛出獄時,那種能厚著臉皮湊上去的底氣都失去了,死亡的的憾生,讓他跨越了心底本能的現實和虛偽,他對憾生終於從情感上遵從了本能。一種最真實的本能,讓他流淚淌血的,心痛如刀絞般疼的失聲的,又熱血沸騰的,炙熱狂烈的如要焚燒起來的感情的本能。
佟夜輝一路跟著三人回家,並仇視的看著葉權,憾生生命裡從沒有過保護憾生的人,偏偏葉權如今占據了這個特別的角色。
走在前頭的三人,憾生沒有回頭,葉權霧裡看花撲朔迷離,葉臻反而是看的最為透徹的一個。隔天佟夜輝敲開了憾生家的門,憾生平靜的對應,如同老朋友敘舊,憾生想,她能給的也就只有這樣了,卻不想葉臻在她和佟夜輝之間做了推手,透過葉家資料網,葉臻熟知憾生的從小到大所有經歷,也了解佟夜輝這個人名字背後的意思,他把憾生就這麼送到佟夜輝的面前,不管是有意、無意。
佟夜輝再遇憾生後,一直堅信憾生還愛他,卻沒想過,憾生會不會再回到他的生活裡,他們還能不能在一起。這其實和憾生還愛不愛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過去六年裡他把事情做得太絕了,他把憾生損害的太厲害,他恣意揮會憾生的愛,一遍遍的將她逼到絕境,所以哪怕憾生還愛著,但也不想要了。
佟夜輝說「憾生,讓我回去吧。」「憾生,讓我回到你身邊吧,我難受。」活生生的憾生之於他,是毀滅後的救贖,他心裡的那些疼痛,只有憾生能撫平,他想狠狠的將憾生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只有這樣,他才能好起來。卻不想憾生問「夜輝,我坐牢的五年你在幹什麼?」
憾生充分的發揮了『傷人五十,自損一百,決然的自我毀滅。』憾生八年裡所有的苦痛都熬成了這句話,忍著受著恨著,在這一個瞬間全然托出,憾生筋疲力盡,他們其實誰都不好過,可是為什麼還要繼續吶,自己為什麼就非要這麼難受吶,憾生恍恍惚惚的想著。
憾生終於崩潰哭了,憾生的苦、憾生的恨,憾生早已放棄的那些情愛,憾生死心了,憾生這輩子的情感都投入給佟夜輝,就算沒了他,也裝不下別人,可偏偏佟夜輝抵死相纏。許久之後憾生開口:「我們算了吧,你饒了我吧。我的身體現在不好了,我在監獄裡為你打過一個孩子,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在我肚子裡死了快一天了,我是敢生的,熬了一晚上流了半桶血。出院後,在監獄裡沒有調養這一說,從那以後就落下的毛病,我現在是真的折騰不起了。」
憾生起身走了,走得很緩慢,佟夜輝看著她的背影,終於意識到憾生是真的不要他了,他悔恨的泣不成聲:
「憾生,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我走的太遠了,想回頭找你可找不到了,你不等我了,你別不要我。」佟夜輝的是真正的哭了,眼淚鼻涕都留了出來,他此生最狼狽最真實的樣貌就在這時,憾生始終沒有回頭,他最後終於知道追上去也無望。
憾生沒有回頭,但憾生悄然的哭了,憾生付出了整個年少以及五年的牢災,終於這個男人說了「對不起。」
以前讀過時有女子寫道,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憾生的苦痛,終於有所安置,憾生隱忍的那些年,壓在心底的情緒爭先恐後的溢出。憾生的愛是人之幸,亦是,人之不幸,生而為人,有一個讓你愛的、疼的、恨的、念的、想的,割捨不得,放不下心的,那麼熱切濃烈的那樣一個人,不枉此生,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