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特羅西亞˙第六章-1

精靈界

很累、也很痛。卡洛皺著眉醒過來，睜開眼，就著仰躺的角度看見一大片岩石。

忍著痛用手撐起自己，她發現身上的傷口已經被換上乾淨的繃帶，看樣子應該是黛立亞後來替自己包紮的。

她撐著上半身環視周圍，昏迷前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不遠處，晨曦、凝夕與修月緊貼著彼此，似乎疲累至極的熟睡著；黛立亞緊閉雙眼，躺在一塊石頭旁，胸腔隨著呼吸規律的起伏。

空氣裡透著早晨特有的霧氣，那是一種清爽的甜味，和人界的清晨相似，只是更乾淨更純粹。

嗅進鼻腔裡，卡洛卻感到絲絲空盪，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在這裡……

愛特羅西亞呢？

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卡洛步履蹣跚地朝洞口走去，她放低腳步，太過疲累的其他人並沒有因此被驚動。

旭日初昇，微薄的金色光芒輕易穿越薄霧灑落大地。

走出洞穴，卡洛發現整個視野瞬間寬廣開來。

由於這是一個地勢高的山洞，俯瞰而下是一片茫茫綠野，中又蜿蜒著幾許清澈的河流，在日光下閃閃發亮，那是一種能讓人打從心裡微笑的色彩。

山洞外是一塊小小的平台，所有石頭上都凝結著一層早晨微薄的霧氣，清甜而美好。

但卡洛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略為艱難地移動著步伐，她發現左手邊有一條路徑，不大不小，正好能容納一個人通行。

應該是通往山頂的小路吧。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甚至無法思索什麼，她只是舉步，走向前。

腳邊錯落生命力旺盛的野生雜草，沁涼的霧氣在碰觸到肌膚的同時消融成點點水滴，滲進衣料，熨著繃帶，拉扯尚未痊癒的傷口，引起陣陣疼痛。

張著嘴大口吸進空氣好和緩傷口處傳來的陣痛，卡洛的步伐雖慢卻從未間斷。

走了約略三十分鐘，越往上爬，小徑旁的雜草也跟著愈來愈高，幾乎要將卡洛掩沒。

她終於停下腳步，撫著胸口劇烈喘息，汗水已經濕了一身。

隨手抹去額前的汗，卡洛連臉色都蒼白了，碧綠色的曈仁裡卻仍然揚著堅毅，沒有後悔。

她從來，對自己選定的方向沒有絲毫質疑。

沁涼微風吹拂過比卡洛還要高的草叢，帶來一陣清爽也振奮了精神。

卡洛繼續拾步而上，沒想到原以為還很遙遠的盡頭竟然已經到了。

撥開前方密密麻麻的草叢，寬廣茵綠的草地瞬間延展開來。

呼吸，悄悄地停頓了一秒。

高度略約到小腿肚的野草在卡洛眼前隨風搖曳成一道道綠浪，明亮的朝日光輝下，愛特羅西亞獨自佔據草原一角，站成一方飄渺卻絕對的存在。

及地的銀髮因著風在她周身漫天飛舞成綹綹流光，被七彩光芒簇擁著的愛特羅西亞微微仰首，一雙銀曈看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精緻的臉蛋在日光下閃耀純白，眼底依舊是炫目的銀光瀲瀲。

而那張絕美的臉上，沒有表情。

彷彿感知到卡洛的存在，銀色妖精挪開了直視太陽的目光，偏首看向人類少女所在的地方。

卡洛心裡一股震盪，強烈的情感電流般竄過周身。

昨夜，在清空那票惡魔之後，晨曦領著累壞的隊伍跟隨星相來到這個地勢高聳且隱密的山洞。

站在洞口，愛特羅西亞沒有踏進去，反而心念一動，騰空飛至山頂這片草原，然後一直盯著頭頂那片墨色天空，直到它由黑轉白，又由白轉成乾淨的湛藍。

這裡，和初醒時的荒蕪之境，在她看來並沒有什麼差別。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又或許，她根本什麼也沒想。只是站在山頂任風吹亂一頭銀髮，耳裡聽著嘯嘯的呼聲，就這樣過了半個夜晚。

直到那個說愛她的人類少女出現。

「卡洛。」呼喚這個名字的同時，心裡似乎多了些什麼，又少了些什麼。

清涼的風在她們之間流動，一人一妖精就這樣安靜對望。

接著，卡洛舉步走向自己的愛戀。

身體因為過度的勞動而傳來抗議的疼，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比起身上的傷，眼前的，要重要太多太多。

似乎過了很漫長的時間，卡洛終於來到愛特羅西亞面前。

微仰頭，她看著那雙似乎承載全宇宙星子光輝的眼，心裡湧起濃烈的愛戀。

「昨晚妳救了我。」卡洛輕聲說，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輕易感覺到一些奇妙細微的情緒。

沒有回音。

沉默了半晌，她主動拉住愛特羅西亞的衣擺，輕扯示意要她與自己一齊坐在草地上。

並肩坐在幾乎要掩沒她倆的綠色草浪裡，卡洛悠悠地看著遠方，輕輕開口：「很茫然對吧？」

這把聲音很低，很柔，卻堅強地不肯在風中飄散。

「突然從封印裡醒來，面對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愛與敵意，甚至是百世紀前久遠到已成陌生的故事，妳應該很不知所措、很茫然吧？」

聽見這些話，愛特羅西亞還是沒有反應。

所有情緒性的形容詞對她來說都是太難，無從理解，也無從表達。

「茫……然？」聽進卡洛的話，她有些艱澀的重複這個詞句，雖是牙牙學語，卻像清亮的鈴鐺。「這就是妳在我心裡讀到的感覺？」

原來，心裡那種持續了整晚的細微波動叫做茫然。

「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陪妳走下去。」直到十九歲生日到來的那一天。

愛特羅西亞沒有回話，只是突然握住卡洛原本垂放在身側的手，默默加重指尖的力道，她感覺到心裡一些波動的消失。

那雙璀璨的銀眼遙盯著遠方不知名的某一點，卻也在暗自感受手心那股有別於自己的觸感。

如同夕陽……她突然記起出發前卡洛用過的辭句，第一次發現自己似乎抓住了某種關於情感的無形的關連性。

是了……握著的這軟軟的手掌就跟橘紅色夕陽一樣，

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