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6/1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CH8:所謂詩,憫農恤貧-讀李碩卿〈知本觀瀑布〉

    CH8:所謂詩,憫農恤貧-讀李碩卿〈知本觀瀑布〉

      剩下的三章,我選了中國古文三個主要流派為題,第八章為儒家正統「先天下之憂」的關懷百姓之作,第九章為古典詩詞中主流的題幹「弔古傷今」,最後一章則回歸文人雅士創作的最根底「獨抒性靈」。

      這章讀起來可能相較之下會較為沉重,只因詩人們在寫下這些詩句時,一字一句,握著筆的手可能都都是顫抖的,因為眼前所見之悲痛,但筆力卻絕對渾厚遒勁,因為詩人心所親感之慨痛。

      首先,先介紹這首李碩卿的〈知本觀瀑布〉。

    玉瀧日夜響潺潺,知否人寰正旱乾1

    願接水龍千萬尺,引他飛沫出崗巒2

      我很喜歡這首詩裡詩人引瀑布之流水潺潺,對比出地表人間之乾旱欲裂,句型更類似李清照「昨夜雨疏風驟,……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也許就是詩人和常人不同之處,就像是神經網絡的連結接錯了線,即使映入視網膜的景象相同,他們看見的、腦袋解讀出來的卻不只如此,李清照看到風雨關心的是園裡的海棠是否依舊,李碩卿不是讚嘆風景的美麗,反而心繫民生疾苦。另外這一句中傾洩而下的瀑布,用了「玉瀧」、「水龍」來形容,似乎是天帝的代表,而詩人則像個虔誠的信徒在莊嚴高聳的大廟前,手裡緊握著三炷香只願那飛煙能將人間的訊息傳達上天庭。第二句詩人甚至希望自己能夠為人民做些甚麼──能夠引出上天派遣下世的水龍一點點的飛沫,救濟這片旱土。

    題解:

    本詩為七言絶詩,收入《東臺吟草》。作者到花蓮、臺東觀光旅遊,寫下臺東知本的瀑布景觀。今知本地區有名的瀑布有二,一為往樂山方向的白玉瀑布,一為森林遊樂區內的知本瀑布,本詩首句提及「玉瀧」不知是特指白玉瀑布,或純粹僅是形容飛瀑如玉?詩內容描寫瀑布之水天上來,奔流不絶,但人間卻為乾旱所苦,作者想要引水以解旱情。

    作者簡介: 李碩卿(1882-1944),原名燦煌,字碩卿,一字石鯨,號秋鱗,晚號退嬰。原籍臺北,後遷居基隆,並開設私塾「保粹山房」。後應基隆顏家聘請為西席,並與顏雲年、張純甫等共組「小鳴社」,為基隆最早的詩社。昭和9年(1934)移居九份,任「奎山吟社」社長陳望遠家詩文教師,其間並促九份「奎山吟社」、基隆「大同吟社」、雙溪「貂山吟社」合併為「鼎社」。李碩卿長年於臺北課徒,門下弟子近千人,時以「保粹派」稱之,李建興、李登瀛等著名詩人皆出其門下。生平詩文多藏而不刊,後應弟子所請,刊行《東臺吟草》。於昭和14年(1939)印行,對宜蘭、花蓮、臺東開發之面貌,著墨甚多,是日治時期少數專門以東臺灣為主題的詩集。

    注釋:

    1. 玉瀧日夜響潺潺,知否人寰正旱乾:瀧,音ㄌㄨㄥˊ,指湍急的水流。人寰,人間也。
    2.
    願接水龍千萬尺,引他飛沫出崗巒:希望能接一條長長的水龍,將瀑布水源引出山巒,解除平地的乾旱。

      和此詩很類似的是曾人岸〈北港溪漲水有作〉:

    北港溪邊新水生。嘈嘈虛枕聽分明。

    無端震耳來淜湃。似向人間訴不平。

      詩人若不是擁有特別細膩悲憫的心,又怎麼會在微涼的初春走到溪邊,枕在河邊暗夜不眠,一整夜只為聽分明那逝者如斯嘈嘈切切,究竟濺起的水珠在說甚麼呢?那震耳的淜湃究竟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是在向北港河兩畔的媽祖祈願訴苦?

      詩人當然是想太多了,所以才會「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簪」,詩人的浪漫情繫著家國,這自屈原以降早已成為中國文化中的傳統情節。也因此,這種情懷自楚辭以來便如那一躍濺起的汨羅江水滲透入詩心,詩人也早已習慣藉景抒情且宣志,而河水瀑布或者只是詩人的道具,是詩人藉以賦比興的背景。

      而有更多的時候,在台灣這一大片廣袤肥沃的農地上,詩人的墨筆看見了農民的悲苦。

    洪繻〈溪邊田〉

    流沙澌澌雲漠漠,朝為青田暮為壑。

    海外滄桑倐變遷,溪居莫道田家樂。

    昨朝來時看綠禾,今日來時看素波。

    老農負梨何處去,田在溪中萬頃多。

    溪邊家家學耕作,春刈秋收歲歲過。

    農夫最愛千年業,安得天上枯黃河。

    溪頭未歸村犬吠,家中早已到催科。

    老農聞之長歎息,欲罷不能行不得。

    晚漲三篙流潺潺,仰視蒼天無日色。

      這首詩寫盡了農民沉痛的悲哀,退不去的水漫漫,漫過一畦畦青田,映著密佈的烏雲甚至看不見一隅的藍天,混濁的流水挾著沙沖過稻田,澌澌作響彷彿嘲弄著一旁束手無策的老農夫。老農夫仍荷著梨,除了向地嘆息、仰天無語,又還能怎麼辦呢?這就是農人啊,一個看老天爺臉色吃飯,隨縣府老爺擺佈的憨厚人種。

      楊爾材〈下雙溪風水災害感作〉中也有類似的狀況:「朦朧起視天地昏,暴雨暴風撼山嶽。俄爾河傾萬壑盈,溪漲水來滿屋角。東石郡下下雙溪,農家百戶傍沙隄。太息一村成澤國,滔滔洪水與門齊。災民多半登屋上,屋作蜃樓浪作梯。天何降禍民何辜,親哭兒女妻哭夫。」正巧現正值夏季颱風時節雨滂沱,路上行人面惶恐,受害最深的卻往往是那些最窮困的貧農。而這些農民,也往往是時代改革之豪雨下的犧牲者。


    PICTURED BY PuddingFish, 2012, 台南後壁老家)

     看到水像噴泉一樣噴出,如果你去追問為什麼會有這一小道噴泉,你可能往回溯,溯溯溯,溯回到整座山脈,溯回到天空的雨,它是這樣的一道伏流,在地上走了那麼久,然後來到你面前,噴了出來。【吳音寧──2007開卷好書獎BV就是如此,從小在農村生長的吳晟之女──吳音寧,寫下了讓我為之驚嘆的《江湖在哪裡?──台灣農業觀察》。會接觸到這本書得感謝陳文成文教基金會舉辦之「閱讀台灣,探索自己」的讀書徵文比賽,而這本書也確確實實為一好書,一本你絕對不能錯過,甚至該選入中學課本的好書。作者的文字讓我感動而寫下了讀後感〈江湖裡埋藏的汩汩汙泥〉,只怨篇幅過長無法在此和大家分享。

      一如黃炳南茶山行〉中便道盡了茶農的辛酸血淚,但更可泣的是時隔百年,同樣的情況卻依舊存在於台灣農民中,看著一大簍一大簍的水果任其腐爛,對視土為命的農人而言,此等同於棄嬰的行為又如何忍心?那季節之遞嬗、春風之拂面,無疑都是對農人最大的諷刺,對比前兩首詩裡的暴風驟雨,這種悲苦毋寧更加痛心。 春風歲歲到臺灣,綠葉吹來茶滿山。 無數茶農與茶女,賴有茶出生計安。 今歲春茶依舊綠,今歲春風依舊到。 上山不聽採茶歌,茶山寂寂茶寮鎖。 君不見!內山三井製茶場,得失計算難相償。 舊葉新芽都不採,萬頃茶園任廢荒。 君不聞!到處茶農訴困苦,今春茶價賤如土。 潮州茶館不開張,百斤十金無販路。 無數茶農與茶女,謀生無計將餓死。 傷心為賦茶山行,今之力農寧足恃。

      這首詩讓我想到廖永來〈農夫之死〉,詩人淺白的文字裡充滿了現實主義的批判精神,就像俄國小說般揭示現實的殘酷慘狀。

    種多了菜,土裡埋/種多了水果,要投海/一個老農夫死了,真悲哀/到底這是甚麼時代?

      但其實,這早在唐代元稹白居易共倡新樂府詩體的李紳就曾經寫下憫農詩其一「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這首被「鋤禾日當午」遮掩過去的「事實真相」。

    鍾喬〈WTO夜訪楊儒門〉

    「一粒米值多少錢?」你問風。/一瞬間,統統將市場的爪痕/遺留在貧困者的土地上/就像將白米,擺在政客的裝聾作啞間。 

      而為此,我在《江湖在哪裡?》讀後感裡也寫下了一首詩,承載那過深而難解的傷痛。或許,詩人們寫下那些詩也是與我相同的心情。

    〈殘酷舞台〉

    市場是個舞台

    磅秤般的現實殘酷

    一個個血紅的羅馬數字刻著

    千年不變的種姓制度

    一顆一百、三顆一百或五顆一百

    奴隸平民們只能晾在最陰暗的角落

    面黃肌瘦的非洲孩子沒有錢

    買生命最基本的陽光、空氣和水

    像是苔蘚,卑躬屈膝於

    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蘋果啊

    嬌嫩嫩的臉頰嬰兒般,小心翼翼

    裹上純棉燙金的衣裳

    打從在媽媽腹中就是聽莫札特音樂長大

    澆在溫室裡的牛奶與灑在旱地上的

    牛糞,便是我們的差別

    這種一輩子即使努力也改變不了的

    我們喚作宿命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