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霽的暖陽漸漸包覆周身,驅散晨雨帶來的涼意,敏感的細毛慵懶地伏臥皮膚,膚下的嶙峋瘦骨不似平時緊繃,享受難得的寧靜;享受迎面的春風芬芳鼻息。
這花香……不知是沾著雨露的杏花,還是不小心開得早了的丁香?
蒼勁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手背,傅念修正自神遊天外,卻聽一聲輕叩,身後的房門傳來低柔:「傅先生,方便聊聊嗎?」是方玥。
猶豫了一會兒,傅念修才回:「請進。」木門咿呀,幾不可聞的足音踏進,來到榻邊,接著布帛摩擦窸窣,止於身旁。
方玥笑道:「還在想是哪兒飄來的味道,香得人口水直流,原來傅先生在吃點心。」「剛剛箏兒出門買了些饆饠,你也嚐嚐看。」傅念修說完,玉手當即揀了一塊半透明的花糕,一口咬下大半,大讚:「好吃。」
淡色的唇角淺淺一勾作為回應,旋又收斂:「方大夫找上鄙人,該不是單純聞香而來吧?」優雅地抹去嘴邊碎屑,方玥開門見山:「我想瞭解那惡人的事,越詳細越好。」劍眉一蹙,傅念修答:「只怕方大夫要失望了。正如先前所言,我和箏兒均被下了迷魂藥,記憶迷亂模糊,難以從中問出端倪。」
「我問的不是過程,而是後續。」方玥繼而問:「那人除了給予外敷的傷藥外,是否有交代它事?」「呃……」傅念修欲言又止,雙唇緊抿,似是思及甚麼難堪的事。
「他給了一卷空白的書軸,要哥哥紀錄下三個月的吃喝拉撒睡,以及……很私人的事。」門外,箏兒冷淡肅穆:「方大夫,您真的不該在這兒。」
「箏兒!」傅念修甫皺眉,方玥已道:「傅故娘來得正好,我想請你拆開令兄的紗布。」好像沒聽見對方的逐客令。
箏兒不動聲色,只是微側著身子,右手半舉至腰處,掌心朝上,道:「方大夫,您可以走了。」
可是醫者異常堅持:「傅先生,如有感到任何不舒服,還請即刻告知,我會馬上停止診察。放心,我不會觸碰你,只用眼睛看。」而後站起身來,兩手負背,朝著門口道:「傅姑娘,請先洗淨雙手。」
星眸瞬間瞪圓,不是因為生氣,而是見著兄長摸上纏繞眼耳的紗布,並說:「箏兒,照方大夫說的做。」箏兒正欲反對,然傅念修洞穿她的心思,再言:「停滯不前,可不是仙府中人奉行之道;坐以待斃,更非目下應敵良策。」
羽睫掩去蒙上霧氣的雙眸,箏兒道:「我不想讓你再冒一次險。」「我也不想。」紗布悉數落地,傅念修正襟危坐,續:「但不冒險,可是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深吐一口氣後,面朝久候多時的醫者:「有勞方大夫了。」
待箏兒晾著乾淨的手前來,方玥下達指令:「麻煩先刮除草藥。」她依言動作。
縱使為兄長換藥的次數不少,然則每見那可怕恐怖的傷痕、沾黏血肉的紅線銅幣,箏兒仍是悲從衷來,哀痛難忍。
方玥欺身查看,凝重的目光隨著絲履踱走,自病人的左側,經過他的背後繞至右側,再踅回原邊,一遍又一遍地巡視,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而後她稍微移開身軀,「傅姑娘,請以指腹按壓紅線,判斷它的材質。」
像是怕弄疼傅念修,細指輕輕撫過紅線,察覺觸感有異,箏兒奇道:「這線……變粗了,還帶點彈性……像是一根細管!之前不是這樣的……莫非……莫非裡頭的毒藥變多了!」話到此處,言者不禁膽戰心驚。
「細管?」醫者復又趨近,來來回回地觀察,尤其在絲線與錢幣的連接處,視線之灼熱,似乎要在後頸上燒出兩個窟窿,加上箏兒方才的言語,傅念修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意識到病人的不自在,方玥又再退開,指著原該是外耳的所在,問:「耳廓被割掉的傷口早已癒合,你們依然抹上藥膏,是那人吩咐的嗎?」
「是。」箏兒頷首:「他說那不是普通的傷藥,因為絲線含有劇毒,塗抹藥膏可抑制毒液傷及腦部,不過他給的藥量只夠維持三個月……」恐嚇般的囑咐迴響耳際,使得話聲隱隱顫抖。
見兄妹倆徬徨不安,方玥溫柔安撫:「線變粗也有可能是藥膏溶入之故,我瞧傅先生面目正常,沒有中毒的跡象。」隨後單手支頷,若有所思:「他還說過甚麼,或是你們感覺古怪,很在意的地方?」兩人均是搖搖頭,醫者也不追問,另說:「我可以拿一點藥膏走嗎?」
「當然可以。」傅念修立即答應。
收好遞來的藥膏,方玥便要離開,「冒昧造訪,擾了兩位的清靜,我就不多打攪了,回見。」「我送你。」箏兒與她走出房間。
一路上,二人並肩而行,然各懷心思,皆默然不語,直至方玥進房前,箏兒忽爾啟聲:「方大夫,小女子有一事相詢。」
「何事?」方玥問。
箏兒道出疑惑:「雖說醫者父母心,但是我們先是逾矩要求,後又變卦拒絕……我想脾氣再好的仁醫都會撒手不管,為何方大夫肯一再妥協?」
沉寂了好半晌,才聽到平靜的女聲流逸:「只要能順利救治病患,拋下一些原則身段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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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沉,殘月繁星替之,通達洛陽南北的天津橋人車漸疏,惟獨春水淙淙東逝,偶爾幾聲撲通魚躍。
「已經宵禁了,你不回去嗎?」頭頂驀然響起熟悉的男聲。
鳳目睜開一條細縫,懶懶地朝上一瞥,隨即閉闔:「有橋墩作掩護,巡邏的士兵不會發現這裡有人夜不歸宿。」
「嚓!」皮靴踩上柔軟的草地,桓古尋自橋上跳下,道:「玥姐不是說你不可以亂跑嗎?」講是這樣講,他卻在寧澈身邊坐下,背倚橋墩。
寧澈應答:「我同玥姐說想獨自回家一趟,她便放我出來了。」粗黑的濃眉一挑:「你的家甚麼時候跑到橋下來了?」
雙眼張開,凝視一去不復返的河水,寧澈道:「本來是真的要回家的,但腳卻不聽使喚,繞了大半個神都,晃到天津橋來,往事倏然湧現。」旁人沒有接話,靜聆下文。
「我忘了是幾歲的時候,只記得某一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那日陽光普照,大哥帶著我和二姐賞春遊河。彼時大哥尚未婚配,許多女孩佇足堤岸邊眺望,小船行經這座橋時,橋上一個姑娘的手帕掉了下來,大哥欲飛身接住,剛巧二姐瞧見鯉魚成群躍水,興奮地想拉大哥的衣袖讓他觀看,卻拉到褲腳,他重心一失,與手帕前後跌入河中……」思及當時滑稽的場面,寧澈忍不住發噱,笑聲益發響亮,也不怕引來守衛。
笑到後來,許是真的太好笑了,抑或另有原因,半瞇的眼眸隱隱泛淚。
「……那天出門踏青的人非常多,卻多不過百花爭艷,河面上除卻浦鷗船舶,就屬乘水漂流的落花最多,我掬起一朵李花,拭去上頭的水滴後,送予鄰船的小妹妹,二姐見狀,打趣地說我小小年紀便懂得討女孩子歡心……」左手剔去眼尾的淚珠,寧澈恢復如初:「我以為有關家人的事,我全部牢牢嵌在腦海內,殊料今日路經此地,突然冒出這段以前從未念及的回憶……真是奇怪。」
「不奇怪啊,我想洛陽城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橋啊樓的,還藏著很多你沒憶起的事情。」桓古尋仰望星空,再道:「夜晚觀星時,我也常常想起從前的事。」「譬如呢?」寧澈跟著抬頭。
遙指天穹上的一顆璀燦白星,桓古尋說:「那是天狼星,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雖不諳天文星象,寧澈亦曾耳聞,道:「天狼星又叫賊星,看見它升起時,代表晚上的盜賊宵小要變多了。」
桓古尋點點頭,再說:「雖然現在看不太到,天狼星的東南方尚有弧矢九星,狀猶彎弓搭箭,箭鏃永遠指向天狼。」手指下移寸許,筆畫出形狀。寧澈恍然:「狼星為賊,自有弧矢司掌,怪不得千年前的屈原曾言:『舉長矢兮射天狼!』」
「其實弧矢九星不只指著天狼。」低沉的嗓音悶悶的,彷彿罩著一層鼓皮:「母親曾說,若日後我到了江南,望著天上的弧矢星,其箭尖所朝的方向,正是我的部落,我旅程的起點。」
寧澈微歪著頭,看著半身隱沒在天際下的星官,口中低喃:「你遠鄉千里,始終知曉你身在何方,可嘆我的家近在咫尺,卻不悉如何自處。」
「慢慢來,不用著急。」桓古尋道。
等到夜露的濕氣浸潤衣裳,桓寧兩人方踅回夏府,甫邁入大門,等門的僕役上前告知有客來訪,鳴少爺正在接待。
猜到來者身分,寧澈面帶戲謔:「提前一天,萬閣的人真是猴急。」「大概是怕你再使甚麼詭計。」聽人如是說,寧澈冷笑:「怕我使詐,起初就別耍那些小人手段啊!」
交談間,二人行至正廳,不出所料,果然是萬閣的人馬,賀景淳、趙若姎、安奉良三人俱在,此外還多了一名不認識的男子,其貌方面大耳,即便坐在軟席上,亦看得出他身材不高。
「終於回來了。」正對廳門的夏時鳴頭一個發話。
見業師不在,寧澈便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令師下午便閉門不出,剛才通知她,她說有要事處理,該給你的東西也給了,之後再知會她結果即可。至於其他人,我想他們不便在場。」夏時鳴答說。
入座後,寧澈悠然啟口:「各位久等了,直接進入正題吧!」
「等等。」趙若姎卻道:「十六日晚間,在屋外聽我們說話的是不是你?」「沒錯。」寧澈承認。
賀景淳有些訝異:「吾等均對周遭的風吹草動甚是靈敏,縱然行跡一度敗露,終是瞞過龍麟萬閣三個門人的耳目,寧公子真不簡單。」「也不全是我的本事,萬閣的鎮派神功才是名不虛傳。」寧澈報以微笑。
「哼!」那名長得很矮的男子鼻息重噴,顯然對於澤山錄給外人學走大是不滿。
「你說你能尋得面具……」趙若姎又問:「難不成你有甚麼線索?」
寧澈答:「去年冬天,我和阿尋在太白山意外遇到一位方外道士……」「耿峻軒。同是當年與令曾祖寧慶合夥盜出澤山錄之人。」安奉良打斷他:「寧公子,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撒謊,也選個沒破綻的謊來撒。」
「是啊。」夏時鳴忽地附和:「畢竟在你面前,可是坐著一位箇中翹楚呢!」
一句話噎得安奉良嘴角一抽,亦惹得那名男子橫眉豎眼:「你噗……」「唰!」墨扇猛力一振,誇張地往他臉上撲去,賀景淳道:「寧公子,希望你誠實以待。」
「小澈沒有說謊。」桓古尋解釋:「因為他的曾祖父刻意隱瞞,所以寧家雖將澤山錄看作是傳家寶,卻完全不明白它的來歷及意義。直到碰著耿前輩,他才告訴我們實情,並指點傳功。」
趙若姎納悶:「他和寧慶皆無萬閣的功底,怎生練成澤山錄?」
「前輩並無詳加說明,只曉得有另外兩位友人相助,而這兩人,一為世傳霽泉神器的鍛造者跋達,他同為阿尋的授業恩師,一為身負蘆雅美名的女醫莫丹秋。」寧澈應完,便由桓古尋接續:「當年,他們為了逃脫某人追殺,由跋達鍛造了一柄劍和一副面具,力抗強敵。」
「劍和面具?」趙若姎愕然:「不就是霽泉神器?」
「不錯。」寧澈續道:「奇怪的是,耿前輩對神器一說一無所知,懷疑是曾祖父與另三人決裂後故弄玄虛,然則當中緣由,耿前輩也難以揣度,但相信畫軸能給咱們答案,甚至找出神器,只要取得眹珠,延續澤山錄不是難事。」
男子抓耳撓腮,忖道:「逃脫追殺……若姎,你說會不會是……哎!」趙若姎拿起茶杯卻不喝,將其狠狠壓上男子的手背。
「先不論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其中臆測太多,不足採信。」趙若姎態度強硬:「單憑片面之詞,就要我們陪爾等一起找出傳說中的兵器,這份苦差,寧公子自個兒擔著吧!」語罷,卻見對面的貴公子神情悠哉,從懷裡慢吞吞地掏出一只藥包。
「四位雖無澤山錄傍身,但不會連自家師祖的遺骸都認不出吧?」修長的手指緩緩打開藥包,眼前之人明顯倒抽一口涼氣。
四張表情同樣凝重,賀景淳的的語調更是陡降數分:「寧公子,吾輩雖以天地為槨,不興厚葬,但不代表你可以恣意褻瀆萬閣的先人!」
「賀先生莫要動氣,小弟無意輕慢,而是此事遠比你我想像的還要複雜,是以需要汝等協助,弄清楚來龍去脈。」聽他口氣鄭重,賀景淳一行人強性忍住怒氣,寧澈則娓娓道出目前所知的一切,包括方玥的來歷,莫丹秋、跋達與問樞草堂的淵源。
寧澈講完,眾人陷入沉思,此中曲折,確實撲朔迷離,摸不著頭緒。
「霽泉神器的傳聞竟有兩種,實在離奇……」安奉良的呢喃聲不大,仍被夏時鳴截住:「不會啊!人有雙面,傳言有兩種也沒甚麼稀罕的。」
招風耳一動,不明就裡的男子擰眉嚷叫:「嘿!你這大少爺怎麼……」「不過兩種傳言仍然有幾處相似。」安奉良朗聲蓋過同伴的大嗓門:「眼下無法明晰祕寶為何,僅知神器乃關鍵之物,然而兩個傳言皆無表明神器究竟在哪裡,莫說是霽泉劍,近來甚囂塵上的面具,亦無人真實見過。」
桓古尋問:「你不是和段密說過話嗎?面具真的在他那兒?」
安奉良聳聳肩,答:「我那時和他搭話,只問了有關天地運轉之道,他所知所得與常人無異,便知他不會澤山錄,就沒再與他多言,自然也沒去探究面具之事。」
趙若姎低頭沉吟:「但咱們身懷所有事端的源頭──澤山錄。」
「就算最後找不到面具,亦能利用骨粉再鍛一顆眹珠。即使技術上尚存疑慮,然四位出身萬閣,或能解決困難。」寧澈提出第二個辦法,供人參考。
四人互視一陣,安奉良首先同意:「我覺得這個提議可行。」
趙若姎冷豔依舊:「可以。」瞧丈夫亦首肯,她逕道:「那此事就……」「嘿!」多次被忽略的男子大喊:「我還沒說可以呢!你們怎地這麼草率?喂!你!」他起身離座跑向寧澈。
他真的好矮,長得跟樹墩一樣……桓古尋猶自暗嘆,人已跑到寧澈跟前,問:「想找霽泉面具?你一沒線索搜尋神器,二沒證據證明神器為真,三沒把握重現眹珠!這樣就想跟我們合作?想得美呀你!還有那包骨粉,縱使龍主的骨粉具有神效,物盡其用沒甚麼不好,可是給你拿在手裡我看得很不爽!」語畢,形如虎爪的右手探出,直往藥包。
寧澈的手迅速收攏,對方不改來勢,三指直接扣住右腕,勁一發,力道遠超乎寧澈想像,手疼得一抖,藥包直直掉下。
男子伸手欲接,然一直捲曲在腹前的左手倏然騰起,搶先擭住藥包。
藥包得手後,寧澈兩手鎖住男子未及收回的手臂,左足踏地一蹬,整個人同憑几往後急退,連帶拉下男子的身子。緊接著寧澈踩上受制的手臂,欲將人壓制在地!
然則男子文風不動,雖然寧澈半坐半躺,施展不了全力,但這一腳踩著臂上的關節,若不順勢趴下身軀,手臂便要骨折斷裂,而男子僅靠己身臂膀的力量,便撼住足下的勁道,免於臉面當眾貼地的窘境。
他不屑譏嘲:「還佯裝左臂受傷,你這小子實在唔唔唔……」話到一半,就被安奉良和賀景淳從後面摀住口鼻,拖到一邊去。
趙若姎面不改色:「就按照你說的方法雙管齊下,至於探究澤山錄之祕……二月初二午時,西市楊婆子麵攤,到時候我們會帶著澤山錄前往,還請令師一同出席。」桓、寧、夏三人都說好。
敲定下次會晤的時間地點,趙若姎亦不久留,抱拳道:「既然沒有異議,那麼三日後再會,告辭。」
男子扒開按住嘴巴的手掌,張口喊道:「別耍花樣啊小子,奉良能單槍匹馬滅掉判庭,我陸悟也不是好惹的!必要的時候,讓你見識見識甚麼叫守山類虎……」「好啦好啦,你的話真多啊!」安奉良不耐地推搡,往前門走去。
客人漸行漸遠,夏時鳴立在廊下,面色倔強。
寧澈看他的樣子,揶揄:「鳴少爺,貴客離府,做主人的不恭送出門,未免失了禮數。」
「安奉良才不是甚麼貴客!」夏時鳴嗤之以鼻。
狡黠的眼瞳轉了轉:「咦?萬閣不是來了四個人嗎?怎麼鳴少爺只見到一人?」「你!」夏時鳴瞪他一眼,然自知辯不過寧澈,憤憤跺足離去。
「你小心哪天被他趕出去。」桓古尋涼涼警告。
不送客終非東道之禮。夏時鳴自省後,朝著大門走去。
瞧門外的總管笑瞇瞇的,該是在同客人寒暄,夏時鳴遂加緊腳步。
一奔出門口側身,便看安奉良正拍著總管的肩,兩人猛地照面,均是一呆。
因仍在負氣,適才對談間皆沒和他正面迎對,夏時鳴這才發現其形容委靡,看來他的傷勢相當嚴重……
「鳴少爺,夜深風大,要不小的給您兩位拿件披風?」總管見自家少爺和安奉良都愣在原地,貼心地問。
夏時鳴霍然回神,乾咳兩聲:「不了,你先進去吧。」總管遵從退開。
瞥了眼安奉良空蕩蕩的背後,夏時鳴冷漠如冰:「你的夥伴都走了,還留在這兒幹嘛?」
安奉良聳聳肩,道:「林總管看我臉色不太好,關心幾句而已。」他的真實身分,禹航會只有季家五子幾個較親近的手下明瞭,其餘不懂江湖事的下人均不曉內情。
表面上冷情,實則內心彆扭得要死,又不欲一走了之,夏時鳴復問:「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對不起。」本欲一訴滿腹苦衷,結舌良久,末了僅化成簡短的三個字。
但這三個字霎時點燃夏時鳴的怒火,想著自己不惜開罪武林各派,甘受包庇凶手的罵名;想著自己撈遍洛陽大小河渠,就盼寧澈能有一線生機;想著自己家事繁忙之餘,與東滎派交涉,只為還朋友一個坦蕩清白,然而連日來不辭勞苦地早出晚歸,終被毫不留情地恥笑,自認的正義公理,不過是天真幼稚、多管閒事!
夏時鳴氣極,粗口相向:「我真是蠢到極點,才會跟你這個混帳真心交陪!」
「對你,我從未說過一句謊話。」安奉良沉下面容。
「你是沒說過謊話。」夏時鳴齒間格格作響:「但你也沒說實話!」
不忍再看好友眼中的委屈與控訴,安奉良別開臉:「我惟一慶幸的是,進叔不熱衷於霽泉神器。」
聞言,憤怒的眉眼一僵,怔怔出神。
假若爹親也對神器……夏時鳴不敢再想下去。
到頭來,是敵是友,僅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