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箭雨攻完,領頭帶兵圍堵村莊四方的李勳、汪仲智、卓凱、吳晨省高聲喝令,士兵扛著長梯前進,準備過牆攻入庄頭。
「噠、噠、噠、噠……」長梯架上高聳的網牆,士兵一個接著一個攀梯到頂,再接過從下傳上的第二只長梯,搭在另一側的牆邊,雙手扶著梯子邊緣,兩腿伸長,快滑至底。
「咻!」正當晉淵莊的兵士像螞蟻般圍聚入村,村口那一方忽有箭矢破空疾飛,雖只一支,卻似重槌擊打梯子底部,竹製的長梯啪嚓碎裂,其上的士兵腳底一空,不是墜落壓傷下邊的同袍,便是撲跌網牆,被尖刺刀片劃得傷痕累累。
負責攻打此面的汪仲智回溯箭矢來向,就看異國的青年彎弓二拉,右手一鬆,勁箭飛嘯群木、眾兵、網格,命中對側長梯。
「鷹犬塞途。」汪仲智冷哼,後命:「接起梯子的圓柱,徑直爬柱子上去!」話罷,他取下機關傘,拔出裡頭的尖矛,撐傘作盾,大步邁往突厥武士。
見汪仲智殺氣騰騰地行來,桓古尋不浪費箭射他,直接亮刀迎敵。
白麟刀斜斜砍下,左傘防禦,右矛直刺!桓古尋側首迴身,再斬下盤,但矛尖一轉,直插入土,擋住刀鋒,「鏘──」刀身擦著矛柄收回,尖端對準胸膛,突進!
汪仲智後跳一大步,白麟刀刀勢不變,快步而前,逼得敵人節節退避,地上樹影成排,人影穿行其中,直到汪仲智脊梁抵樹,刀尖將要捅入肉身,傘矛相交架起白麟刀,敵人抬膝前蹬。
刀客受力退開,甩了甩左手,好在方才屈臂護住肋部,否則就現下前臂疼痛的程度,這腳如果落在肋骨,骨頭肯定裂開。
兩人走圓對峙,身距復近。
村莊西北面的士兵亦是爬梯翻牆,由吳晨省率軍攻之。吳晨省是個四十出頭、中等身材的男子,鼻翼以下全是鬍子。
忽地,迅如鬼魅的身影踩過兵士們的頭頂,沒五步就登上長梯的最高處,一個拐子頂下原在梯上的士兵後,雙掌擭住彼面長梯的側柱,灌勁一扭,兩側的圓柱便和中間踏足的竹條拆裂開來,啪啪啪地裂了超過一半,隨後身朝後躍,將這面五丈高的竹梯扳下牆頭!
竹梯一倒,在上邊的士兵也鬆手墜地,該人握住長梯的圓柱,轉髖一拋,梯子應力飛至半空,他縱身踢腳,翻面落下再踢一次,鞋底重回草地時,長梯亦斷成三截。
吳晨省見狀即朗:「那兩根完整的圓柱並排綁好,拿到這一側來用,攀上高牆後就跳下去,另一邊的人拿些乾草軟物當墊底!」然後抄起弩弓,瞄準那人就是一箭!
「鐺!」袖裡劍出鞘打偏弩箭,敵方另舉一把弩弓要射,寧澈遂飛奔到樹後。
「嚓!」箭矢射爛腳邊的雜草,寧澈不耽擱,躋攀上樹,以枝葉掩身,靈活跨越各棵樹頭,然後俯衝攻往吳晨省!
吳晨省偏頭閃過前兩劍,寧澈欲出第三劍,便見人驀地彎腰,猶自奇怪,其背上的竹箭霎時迫至眉睫!
寧澈仰身躺地,旋即彈腰而起,然則尚未站直,鞭腿從右掃來,踢得他稍有趔趄。吳晨省腳掌一重,鞋尖赫然冒出一片白刃,霍霍向腰腹!
「嗖!」柔韌的上身一扭,斜向避遠,左腰雖多了一抹血痕,但不足為慮,「你玩意兒還真多啊!」
「堂主!」接獲手下拋來的機關傘,吳晨省道:「怕了?」
寧澈蹙眉略思:「歐陽卯是太白堂的,卓凱是鎮星堂的,那柯昱銘和戚琅是哪一堂的?閣下尊姓大名,管轄的又是哪堂?」
吳晨省答:「銘老是辰星堂,戚琅是歲星堂,在下名喚吳晨省,接替宋老處理熒惑堂的事務。」然後挑了挑眉:「問這些做甚麼?想透析吾等的排兵布陣,光知悉堂名可沒用。」
淡紅的唇瓣彎出漂亮的弧度:「這樣以後替諸位立墓碑時,小弟方曉得要刻甚麼呀!」
「誰替誰立還說不準呢!」吳晨省冷笑,投足快近。
汪仲智與吳晨省那兒雖受阻撓,李勳與卓凱這邊的士兵仍大舉入侵村莊。
玄默散人拎著弘渡的衣領,將之拖回徒弟們避難的屋舍,卻瞧不共載天的仇人同處此室。
「把後院的竹架通通拆掉,接成一根長竿搭著格子牆!」許震海語甫落,就感腦後一股殺氣,右頸亦貼著冰涼。
藍渝樺開口:「師尊,眼下退敵要緊。」
玄默散人不予理會,只問:「許震海,你到底有何企圖?」
「你的劍不該指著我。」許震海仍背身對她,「你的敵人在外邊。」
「我是問你有何企圖!」長劍稍一用力,他的脖子便泌出血流,驚得藍、洪、盧三人花容失色:「師尊!」
許震海示意她們冷靜,並道:「老夫現在只想逃出去,相信你也一樣。」斜目瞥往縮在角落的弘渡,續:「你殺了我雖能報得大仇,但少了一人,你能夠保全徒弟們嗎?你甘願因為這個賤貨,就這麼死在這裡?」
洪珺萱幫腔:「師尊,咱們應先破出重圍。」
盧筠甄探窗看外,道:「他們攻進來了!」
眼看後門一兵衝入,許震海抓起高几上的花瓶就丟,花瓶飛過三姝間的空隙,砸得人破相暈死!
「要動手就快點,沒時間給你猶豫了!」老人低喝。
「咯。」長鋏炫目,直入人體,玄默散人一招結果侵門踏戶者,「照他說的話做!」隨後疾跑過門,擎劍禦敵。許震海亦迅至後院,使鞭笞打。
炎陽下劍芒耀眼,頻繁搖擺的劍身在人眼中千變萬化,既似銀輪軋掌碾臂;亦如白盾防頭護心;還像連箭追人逐獵,重挫當先衝擊的晉淵莊士兵!幾個人見對手如是悍勇,想繞路闖入屋舍,但她運轉五指,倒持長劍,後捅敵人腰背,拔劍後倏然上拋,數雙眼睛不由得隨之上移,再趁機立掌贊胸、抬腿踢臉,不用三招就放倒五人,並游刃有餘地接住掉下的長劍。
破風破敵的牛骨鞭亦不弱於人,靈巧騰竄敵身之間,以鞭尖刺傷眼目、削人虎口,也能重重打碎顱腦膝蓋。許震海原先那條牛骨鞭被寧澈繳去後,他另外弄來這條,長度不比先前,但沒那麼重,對仍未完全傷癒的右臂用來也輕鬆。
鞭子使了個巧,揀來一盤竹篩,空手擭住後移左抵擋,「嚓!」尖矛輕而易舉捅穿篩網,但拿竹篩的人看準時機,張臂帶開短矛,再舉腳狠踩!該人痛呼後撤,骨鞭緊跟不放,「喀喀。」再怎地堅硬的頭蓋,亦是腦漿四溢。
而後他甩出竹篩,盤狀的竹篩疾疾飛旋,擊中兩把本想發射短矛細針的機關傘,骨鞭隨後欺上,掃得敵方臀腿跌地。
為方便行軍,這次晉淵莊輕裝上陣,殺之容易,然兵力源源不絕地注入村莊,片刻不得喘息。
藍渝樺三姐妹則把竹架、曬衣竿、圍籬等所有能用的長條物全數拆下,再找麻繩,甚至撕掉衣襬,一根一根地接續纏綁,僅需長過五丈,便得倚牆作立足點,攜著不識武藝的弘渡施展輕功,翻過阻隔。
「嘿!」桓古尋借樹一踏,揮刀劈人,然圓傘巧妙一格,就將刀勁卸去大半,短矛直指軟肚!他曲背縮腹,再探手捉住矛柄,提膝力踹。
汪仲智手不鬆、腳不退,左傘一收,欲攻眼瞳。卻遭白麟刀架開,刀光一炫,殺向臉面!短矛還握在桓古尋掌中,汪仲智矮腰下閃,旋又站起將短矛連帶對方的手踐上樹幹,並速起另一腿,蹬人胸口。
對手一撤步,汪仲智蓋去紙傘,桓古尋不假思索,直刀捅破傘面,然則敵方早有所料,收合紙傘夾住刀身,右矛似箭疾出!
桓古尋側身躲避,右臂轉刀畫圓,剛猛的氣勁及銳利的刀鋒摧毀紙傘,旋即迴刀跨足,邁出步伐之際,白麟刀猛斬腰骨!
「呼……」他一步踏至敵後,豆大的汗珠自鼻頭滴落。回首一瞧,汪仲智亦立身不動,然後緩緩轉過頭來……
他沒事!短矛再度發動攻勢,另啟新局。
「鏘!」刀刃矛尖一觸即離,汪仲智再刺一矛!
傘矛自上通過仰腰朝天的寧澈,此招未成,敵矛復回,但瞧吳晨省肩頭微聳,寧澈道他又欲出擊,正要左閃,敵人卻手按腰帶:「咻!」又一支竹箭。
竹箭尖端紫黑,必有淬毒,寧澈跳躍空翻,翻正後足尖甫點實地,吳晨省手中又多一把小弩,機括一動,離弦箭逕奔心口!
「哧。」饒是身法敏捷若寧澈,也難敵接連的近距突襲,鐵鏑於肩背撕劃出一道口子,綻裂的後襟下箭痕長而鮮紅。
吳晨省的短矛仍收於機關傘內,僅於傘端露出矛尖,幾下刺擊,對手驚險躲過。而後寧澈抓準敵人空檔,長臂直劍,卻聽喀的一聲,張圓的傘面疾速自旋,精鋼製的傘骨敲開劍鋒。
寧澈愕然,敵人的機關層出不窮,簡直沒完沒了。彼方傘盾強勢壓來!
不悉傘後有何蹊蹺,墨色的鞋履踩著紙傘,玄默散人藉此騰空縱高,再移劍向下,取人首級。
而後劍者穿越敵群,所到之處無不朱紅飛濺,本人卻是滴血不沾身,再度撥開一傘,長劍欲要割喉,一支尖矛從旁戳偏劍身。劍勢一走樣,玄默散人改為橫劈,「鏗!」短矛知機格擋,接著矛頭趨前,連綿快攻,一連十招刺往眼珠、顴骨、心臟、手腕、大腿……她正劍架左、斜劍禦右,然後一點劍尖化圓而攻,但短矛竟敢深入劍圈,逼近劍後之手!雖知劍矛長短有差,玄默散人仍是謹慎收式。
這個大膽的士兵正為卓凱,那日在靈隱寺起先發難的屠夫就是他。他年約五十,高高瘦瘦的,皮膚暗沉無光,像一串曬乾的酸菜。
其貌不揚,功夫卻毫不馬虎。對手一現退意,卓凱打蛇隨棍上,短矛頻頻戳刺要害!
玄默散人上閃下躲,沉著應對,看卓凱踩得稍近,她左手捉著矛柄一拽,右手長劍從上斜掛而下!
為防頸脈遭殃,卓凱順其力道,臥地滑向對手後方,並撒手棄兵。玄默散人扭頭追之,但看人掇起傷兵掉在泥塵的兩支短矛,雙矛在手,卓凱再次撲來!
敵身快速接近,許震海想拉開距離,卻聞後頭足音雜沓,三兵成群開傘衝鋒!
胖碩的老者蹦到兵群背後,右肩大幅旋動,骨鞭貼地掃人下盤,隨即返鞭又笞!猶未喘口氣,一盤竹篩翻旋而來,許震海揚臂揮掉,再遇腿脛橫空踢頭,大骨鞭柄雖得阻擋,然一傘倏地鑽過空隙,杵中膻中大穴,滯緩全身的氣血,呼吸也亂了,四肢遲鈍,眼睜睜瞧著紙傘當頭打下。
「呃唔……」這一下令許震海頭破血流,倒臥在地,起不了身。
「莊主。」聽得屬下叫喚,李勳僅言:「依計畫行事,這兒交給我就好。」然後緩步步前,「許震海,念在你曾為晉淵莊……也就是大唐效力,這回就放過你,走吧!」
「呵……」老者抹去額邊的鮮血,顫巍巍地直起腰來,「出來跑江湖的,可以沒誠信、可以沒義氣、可以沒俠膽……」血不停淌下,他又擦了一次,「獨獨不能沒面子,老夫既入了這個村,就要殺出村子,絕不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李勳道:「你想當好人,卻做了篡逆者的走狗,終是改不了貪利棄義的本性。」
「隨你怎麼說囉!」許震海呼出長氣:「畢竟誰是走狗,誰是功臣,要到最後才揭曉。」
「一派胡言。」李勳擰眉駁斥:「我李家歷經三朝三代,無不恪守忠義,鞠躬盡瘁……」白髮老人嗤笑:「你不是有個叔叔,他可比你們三兄弟識相多了,在女皇帝那兒混得風生水起。」
「哼!」李勳握緊紙傘,「那個小人為了榮華富貴,摒棄家姓,寧做武曌的孫子,此等不忠不孝之徒,早非我李家族人!」
「哈!」許震海聽了就想笑:「說得好像你家原本就姓李似的,你可知你阿公當年在人底下討飯吃時,改了幾次父母取的姓名?」
「休得侮辱李家祖先!」李勳勃然大怒,掄傘就打。許震海跳遠揚鞭!
屋裡的三個姑娘猶在努力拼接長竿,一旁的弘渡見沒人注意這處,正欲偷偷溜出後門,一繩霍地從後套住其頸,將之扯倒拖回。後瞧藍渝樺步入視線內,居高臨下:「想跑?哪那麼容易?」
「師姐,接好了!」聽二師妹一喊,她遂言:「我和二妹護行,三妹看著弘渡和拿長竿。」「好。」兩個師妹應聲而動。
三女或持劍或扛竿,外加被綁著走的弘渡,甫至後院即遇圍攻。
汪仲智的機關傘僅剩主骨,仍然不落下風。「呼!」白麟刀一落空,刀下的汪仲智反手揮傘,重落左肋!
桓古尋吐血倒地,眼覷尖矛迎面直下,忙右滾起身,白麟刀隨後上撩,「鏗!」刀刃又給相交的傘矛卡住,汪仲智轉近半圈,順勢直臂,矛尖速朝右目!
「咻!」被削下一縷帶血的鬢髮後,桓古尋匆匆撤遠,汪仲智持續追擊。
吳晨省裝備在身的小機關多不勝數,要不是寧澈反應夠快,早已千瘡百孔。他本就習慣近身快打,然如今忌憚敵方的暗箭隱刃,不敢靠得太近,難以發揮優勢。
敵人五指成爪抓向面門,寧澈便伸出右手,欲以手背頂開,才剛碰到對方腕處,吳晨省霍然變招捋住他的前臂,順之滑下,伴隨著一陣撕裂的劇痛,寧澈不禁大叫:「啊!」
右臂的下半部被剮出血淋淋的長痕,寧澈才見吳晨省左手食指戴著一枚指環,環上岔出一小片紅刃,該刃短小難察,但足以割破動脈。
短矛又攻了過來,只得避走。
桓古尋及寧澈初露敗象,汪吳二人自是不放過,且戰且逐,不過當汪仲智看見彼方的寧澈跑來,猛地察覺不對勁,朝著更遠的屬下大喊:「晨省,別讓他們兩個碰頭!」
語方畢,汪仲智以矛撬石,使之離地飛向桓古尋的背心,另一頭的吳晨省亦抽出箭管,按鈕發射鏃頭泛紫的竹箭,迅往寧澈腦勺!桓寧兩人身有所感,雙雙低首,飛石毒箭先後失靶後,他們陡然加速前奔,袖裡劍猶似閃電速劈汪仲智,白麟刀宛若攻城鎚猛甩吳晨省!
對手易換,敵方臨危不亂,吳晨省橫執兵器架刀,汪仲智則左棍擋劍,右矛欲剜腹肉。
「霍。」桓古尋摸斧後拋,寧澈會意接手,敲偏汪仲智的短矛之時,左劍再出,逕入胸肋!
寧澈再將短斧扔回同伴的方向,高壯的軀體即刻屈身,飛斧砍中吳晨省胳膊!
不過一眨眼,吳晨省、汪仲智相繼遭受重創,無力再戰。桓古尋抓起血肉中的斧頭,本想給予敵人致命一擊,左有士兵結群衝來,動作稍慢,汪吳兩人便被屬下扶離戰圈,而那些勇敢陷陣的兵士跑到半途,忽感手腳又沉又重,如入水中,白麟刀旋即串殺三人,桓古尋以之作盾,發功奔襲十丈之遠,突破網牆!
桓古尋偕寧澈進到村子,就見玄默散人與卓凱鬥得正酣,二人想上前助陣,但聽她說:「渝樺她們和弘渡在後院,先送人出村!」
於是他們轉向該地,瞧許震海和李勳激烈對戰,桓古尋加入戰局。
遠處的藍渝樺和洪珺萱渾身又是泥又是血的,盧筠甄一手拉弘渡,一肩挑長竿,步履維艱地移往村邊。寧澈腳走之字,轉瞬殺至友方左近,協助把竿子搭上網牆,弘渡本欲趁亂脫逃,然寧澈單手掐住他的下顎,冷然:「不想斷手斷腳就乖一點。」弘渡總算安分。
盧筠甄稍鬆一口氣:「好險有你們在,否則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寧澈把弘渡像麻袋般地扛上肩,再掏出一只竹管遞予她,「三位只管向南跑,我殿後除去追兵,此後施放狼煙,禹航會便會前來接應。」
洪珺萱不放心:「那你們呢?師尊也……」「晉淵莊要的是弘渡,弘渡一離開,敵兵必定啣尾直追,當前首要之務是將他送到杭州,我們與令師則拖住晉淵莊的人馬,是以三位的工作看似簡單,其實非常危險。」寧澈慎重叮囑:「同禹航會碰面後,儘快藏起弘渡,找不著弘渡,晉淵莊不會纏鬥太久。」
明晰此乃現時最佳排布,藍渝樺頷首答應:「好。」言罷,盧筠甄躋竿翻飛,寧澈亦舉人縱高。
剛落地,此側兵群立刻湧來,寧澈將弘渡推給旁人,隨即彈劍入頰,拔劍溢血。
洪珺萱及藍渝樺也翻來後,更多的士兵蜂擁而近,寧澈領頭闢出生路!
見弘渡被帶出村子,李勳即躍上屋頂,運氣放聲:「全軍聽令,速速往南……」話到半處,白麟刀映日斬至!
「霹喳!」竹板拼成的屋頂一刀就碎,桓古尋拔刀再砍,李勳輕身飛後,卻感腦後風勢陡快,縱然即時低頭,顱頂仍遭牛骨鞭擦撞,身軀稍滯,眼前的刀客復又強襲!
米白色的衣袂逆風獵獵,桓古尋和許震海看李勳想回地面,預判其落點,欲雙面夾擊。但敵首著實了得,後邊的骨鞭笞來時,右足精準一點,借之改向跳進屋裡。
「大娃兒,把他逼出來!」狹小的空間不利於許震海,桓古尋遂跳窗入屋。
一只矮凳飛來,刀芒從椅面中間剖分凳子,李勳的紙傘欲擊足踝,桓古尋便蹦上方桌,紙傘如影隨形,白麟刀左擺防守,結實的右腿緊接踹出。
挨了一腳的李勳踉蹌退了兩步,展臂一打,用傘將桌上的陶壺挑向對方臉頰。
「匡啷!」白麟刀輕易擊破陶壺,但陶片四散,桓古尋不得不閉眼,李勳反守為攻!
短棍般的紙傘擊打膝彎、上臂、腰側,再迅速穿過刀客脅下,另一手越肩握傘,梏其肩胛,如是不僅令人有刀難使,高壯的體格亦受制於人。
桓古尋自不會乖乖就範,他揪著李勳衣衫,把人帶向窗邊,窗外的骨鞭立時竄進!
「噗!」骨鞭重擊後心,李勳吃痛咳血,桓古尋也擺脫敵身,退到外頭,和許震海一前一後堵守屋子。
兩將重傷,主帥又被困此屋,餘下士兵幾不可能搶回弘渡,李勳亦明此理,尚自思考對策,屋頂的竹板忽傳踩踏聲,一人叫道:「莊主快走!」
是卓老!李勳當即鯉躍出窗,欺向許震海!
玄默散人緊隨卓凱登高,瞧見許震海面臨李卓兩人上下合攻,她本該阻止卓凱,手上的劍卻遲疑了……
一瞬之差,即遇許震海生死交關!牛骨鞭選擇上笞較近的卓凱,卻也導致空門大開,李勳豈會放過此等良機?紙傘作棍擂腹,許震海立感喉頭腥甜,齒關滲紅!
李勳欲補第二擊,卻聞呼一聲,短斧翬然,逕衝顱腦!
「嚓啷!」李勳腰一仰,斧鋒砍爛其後層架,未及直身,白麟刀銀芒爍爍!
「鏘!」卓凱的運矛格開刀鋒,鋒刃不過偏離一寸,李勳便得後縱飛上搭牆的長竿,朗道:「在村內的人聽從卓老指令,村外的隨我來!」然後翩然落至牆外。
對面三人皆武藝超卓,卓凱的戰意依舊高昂:「眾人聽令,全力殲敵!」
「嘿!」一呼百諾後,桓古尋等人深陷危機。
李勳這邊見藍渝樺一行人遙遙遠去,僅留寧澈一夫擋關,遂道:「我來收拾他,剩下的人去追弘渡。」
敵軍聽命而行,寧澈的身邊登時空下,一名白衫客凜然走來。
看李勳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他怒火中燒,面上輕蔑一笑:「小弟真是佩服李莊主,連弘渡這種小人也對你忠心耿耿,莫不是物以類聚?」
「你錯了,弘渡效忠的不是李某,而是吾皇的恩威。」李勳道。
「恩威?哼!」深邃的鳳目盛滿殺機,袖裡劍化光疾出。
紙傘抵劍繞圓,帶離劍尖,寧澈右手擭傘,左劍二朝仇敵,李勳抬臂上提寧澈手腕後,足底蹬他胸腹!
寧澈才退半步,紙傘挾風劈頭,牛皮護臂雖可抵禦,但敵方已有預料,一記側踹正中小腹。
「唔嗯……呼……」這腳又快又狠,踹得人氣海翻騰。李勳則開傘藏掌,蓄勁贊往寧澈!
「嘩!」一口腥紅潑上繪有墨竹的傘面,還未緩過氣,紙傘復闔,揮擊頭部,令他頹然軟下。
李勳欲下殺手,卻被遠方忽然升起的紅色濃煙吸引眼光,是藍、洪、盧三人放煙傳訊,禹航會馬上要來了。
稍不留神,寧澈即擒住他的腳踝一拉,李勳使勁掙脫後,袖裡劍橫向斬腹,他堪堪避過劍鋒,但寧澈右手突發一顆小石,射向護臂上的鯉魚眼,「咔。」短劍脫離護臂,其主快手一接,返劍迴劃!
因袖裡劍持握掌心,攻擊範圍瞬時拉長,李勳應變不來,左腿立被犁田般犁出一條恐怖的傷口。
敵首受創,燃起寧澈的鬥志,他重振旗鼓,執劍再進。
村內,許震海、桓古尋及玄默散人仍在奮戰,三人圍圈面外,既要抵抗四方攻來的短矛、銀針、鐵索,又要小心卓凱趁隙使出殺招。
才揚劍盪開一索,卓凱的短矛突然鑽至,險些把玄默散人的脛骨捅出一個窟窿,但她小腿已然溼紅一片,影響行動。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說:「設法孤立敵將,我來殺他。」
桓古尋遂對許震海道:「掩護我。」話畢,突厥青年快旋手腕手臂,白麟刀左右挽花,揮開飛索尖矛,直朝卓凱而去。
牛骨鞭亦幫了不少忙,襲面絆腳、碎肘砸膝,桓古尋走不到十步,便近至敵將跟前。卓凱奔後跳欄,他跨腿逐之,對方躍窗避鋒,他踹門入內,敵人邁步上樓,他運臂擲斧,最末卓凱掀桌擋兵,桓古尋斜刀削成兩半。
卓凱不正面搏鬥,是顧忌陷入鏖戰後,底下士兵沒人指揮,難敵長劍之利、骨鞭之悍,他更沒把握贏下桓古尋。
「往哪裡跑?」卓凱弓背破頂,桓古尋亦追上屋脊。
頂上卓凱看下面戰成一團,玄默散人未悉身在何處,徒留白髮老人揮鞭揮汗,苦苦支撐,許震海沒留意這方,肥壯的臂膀上畫一個半圓,一鞭敲得三兵七孔迸血,他亦背對卓凱!
天賜良機!卓凱毫不猶豫躍身斜墜,短矛指向老者背脊!
偷襲得逞前,半路殺出三尺青鋒,勢若梅花連箭,絞飛卓凱的腦袋!
「卓、卓堂主死……卓堂主死啦!」領兵的人身首異處,軍心頓時潰散。三人亦不多費氣力,飛身至村外。
外面同樣打得如火如荼,腿足的傷勢減緩李勳的步法,袖裡劍的解放增加寧澈的靈活,一消一長下,二人身位一錯,李勳的手背再添新傷。
寧澈欲再搶攻,但聆喀啦喀啦的機括聲,先是長索縛足,接著頂頭八索交織而成的鐵網鋪天蓋下!
有屬下牽制對手,李勳連忙展開輕功,跑向遠邊弘渡一干人。
網下的人兀自掙扎,即遭五矛逼命,寧澈想動用澤山錄,一刀一鞭及時援手,合力清除敵群,正是桓古尋和許震海。
玄默散人瞧敵首靠近徒弟,心中警鈴大作,馬不停蹄地向前,許震海、桓古尋及寧澈隨後趕去。
此際禹航會的沙船已至,看到如此軍勢陣仗,他們也嚇到了。洪珺萱搡著弘渡的背,叫說:「接人!」然後繼續抗敵。
李勳見目標即將上船,噘嘴吹哨,兵伍乍退數步,惟有三兵衝出人群,毫無防護地撲抱而來,藍渝樺三姐妹正自納罕,士兵的皮膚竟生出無數尖刺,狀似虎口,張牙猛咬!
危急時分,玄默散人氣灌足掌,一下子奔出三丈遠,長劍化虹貫腦,解決撲咬盧筠甄的兵士。
可是還有兩個!
千鈞一髮之刻,短斧飛剁右身,迫使拚命朝前的肉體歪斜仆地,救下藍渝樺,而寧澈擺腿蹴起地石,拳頭大的石頭在空中兜了個弧線,砸中第三個士兵的側臉,力道雖只能令他緩下,但洪珺萱已得平安走避。
前招不成,李勳欲下令再攻,然而牛骨長鞭勢大力沉,逼他跳步後躲,寧澈一眾得空跑上船隻,惟留許震海在岸邊。寧澈招手高喊:「快上來!」七旬老者退守水陸交接處,一隻腳踩上登船的木板。
只要沙船駛離河岸,李勳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亦難孤身上船打敗一群高手,搶走弘渡。
危機將要解除前,敵首倏又發難!
一聲尖哨後,短矛作箭、長索作鞭,齊往水面,船上人紛紛矮頭趴下,弘渡不過半瞬無人看管,此中一條鐵索落在頭前,他不作多想,抓緊鐵索,鐵索即喀喀回收地要拉走人。
「不好!」離他最近的洪珺萱環住弘渡反拽,旁邊的盧筠甄與藍渝樺也來出力,然則長索彼端有六個壯漢拉扯,弘渡又死不放手,正當兩邊僵持不下時,日光忽暗,三女抬頭,竟是李勳以索為橋,飛縱掠至,其紙傘積蓄強勁,中招者必死無疑!
玄默散人、寧澈、桓古尋仨離得遠,不及救護,命懸一線間,年邁的白髮老翁捨身擋下此擊。
「老先生!」洪珺萱嘶聲大喊,其他人亦是震驚。
沒料到許震海豁命相護,李勳稍顯遲疑,桓古尋與寧澈便欺身圍來,他只好運氣起跳,退至堤岸。
返回陸地,沙船離河岸愈來愈遠,李勳雖心有不甘,亦僅能擺手撤兵。
甲板上,盧筠甄神情著急:「快……快扶老先生進船艙……」她將許震海的臂膀繞頭掛頸,想抱起益發沉重的身子,卻被師尊按住左肩,玄默散人面無表情:「他有話想對妳們說。」
盧筠甄泫然垂首,懷中的老人滿口是血,上氣不接下氣:「咳、咳……別哭了,為老夫這種人流眼淚……不值得……」
洪珺萱哭得不能自已,無法說話。藍渝樺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勉力維持聲調平穩:「老……老先生,您可有……可有親人?」
「親人?對……親人……」逐漸暗下的鷹目忽露熾熱,急急轉右,「大……呼……大娃兒……」
桓古尋走近蹲下,只聽許震海說:「呼……幸……幸兒的事,拜託……拜託你了……咳!」「我……」澄淨的大眼瞄了瞄戴著紗帽的劍客,面現躊躇。
許震海見狀,旋又苦笑:「算了、算了……老夫這一世人……沒做過一件好事……沒得救……也……沒得怨嘆……」話音越來越小,末了再無聲息,雙目黯淡無神。
一代罪首,燒殺擄掠大半人生,最末在一念之善,走至盡頭。
「哇……」洪珺萱再也忍不住悲傷,撫屍慟泣,師姐師妹亦潸然掩面。
桓古尋長喟而起,耳聞足聲步來,知是好友,便說:「等事情告一段落,得把他的骨灰送去給幸兒。」
寧澈盯著許震海的屍首,看不出是何情緒,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爾後在禹航會船員的協助下,他們整理遺體,移入臨時製作的木棺,並放了些草藥防腐,雖然時近仲夏,不過尚能趕在子夜前到達杭州,擇日行喪火化。弘渡則被軟禁在小艙中。
晉淵莊是回幾乎傾巢而出,死了卓凱,傷了汪仲智和吳晨省,終究沒能奪回他,敵軍無功而返,大夥兒卻高興不起來。
吃晚餐時,面對滿桌子的佳餚美酒,盧筠甄食不下咽,藍渝樺也吃得有一口沒一口,洪珺萱雖正常吃食,但時不時抽噎拭淚,其餘三人亦收聲不言。
碗盤匙箸叮鈴作響,卻無半點人語。
「桓大哥。」良久,盧筠甄驀然發話:「老先生託付你甚麼事?」
「沒甚麼。」寧澈搶先回答,答完就喝乾一杯酒。
「小澈。」坐在他對邊的桓古尋道:「該讓她們知曉此事,給她們決定。」
「這樣是丟難題給人家。」寧澈直言:「許震海可是殺死她們至親至愛的仇人。」
聞言,藍洪二人怔然,盧筠甄亦發覺不該問這個問題,尤其是當著師尊的面。
這時的玄默散人已摘下紗帽,慢慢嚥下一口青菜後,方問:「究竟是何事?」
桓古尋道:「許震海有個孫女名喚幸兒,天生患有怪病,肌肉使不上力,得靠藥物和深厚的內力渡氣活絡,才稍微能動能吃,不過這方法效果有限,她活不了多久……只有神魁真經能救她。」
此言一出,一室寂然,連餐具的碰撞聲也無。
玄默散人二問:「你怎知神魁真經可以救命?」
「家師姓方名玥,四位合該認識她。」寧澈應說。
「原來是方大夫。」玄默散人恍然:「當時若沒有她和謝門主,苗緒何來今天?」
盧筠甄復再啟口:「師尊,方大夫都這麼講了,那咱們……」腰窩忽爾被頂了一肘,藍渝樺使眼色要小師妹閉口。
「許震海害得百多人慘死,本以為老天無眼,卻不想孫女罹患惡疾,解方居然在仇家身上……」玄默散人斂下眼眸:「都說因果循環有定數,但老天爺這一手,當真要嘆一句造化弄人。」
「散人無須感到為難。」寧澈道:「不論你決意如何,皆屬人之常情。」
「沒錯。」玄默散人點點頭,而後抬眼:「幸兒多大了,人在哪裡?」
這一問顯然有意收人為徒,傳授她真經,在場的人無不瞪大雙眼,桓古尋愣了愣,方答:「她大概十四十五歲,現被宋城的大善人李老夫人收養,白馬寺的淨濁大師每月會替她輸氣。」
玄默散人道:「方大夫也在杭州嗎?到了那裡,問明病情細節後,我們就出發去宋城,至於惡黨的後事,就交予二位和禹航會。」
「好,麻煩你們了。」桓古尋心裡猶然詫異,他眨眨眼:「剷除晉淵莊後,我和小澈再去泰山拜訪。」
「快吃飯吧,不然菜都涼了。」玄默散人說罷,復聽叮叮鈴鈴的輕撞聲,本來瀰漫飯廳的那股哀愁淡了幾分。
今日大戰一場,大家都累了,甫過戌時便早早熄燈就寢,禹航會的船人亦放輕手足。
甲板僅餘一盞船燈搖曳,在夜色與火光的交界,隱約能見清瘦的黑影依憑船舷,吹風遠眺。
寧澈也還沒睡,他步向船邊,問:「為何這麼做?」
玄默散人側過頭,後又轉回面朝河渠:「不是你說不論我決意如何,皆屬人之常情?」
「幸兒的病、她的身分均是命數,散人沒必要為了徒弟或是俠義,壓抑內心的冤仇,勉強自個兒救治許震海的孫女。」寧澈說。
「我知道你的事。」玄默散人回應:「也明白你為甚麼這樣想。」
「我也知道你的事。」長目越發幽暗:「可是我不明白你為甚麼這樣做。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玄默散人轉身,正眼朝他:「我的怨恨不在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上,而在許震海。」
「即便她是許震海惟一的親人?即便救她便了結仇家的心願,讓毀掉自己一生的惡徒無憾離世?」純亮的男聲略顯激動,隱有質問之意。
「不是一生。」玄默散人糾正:「許震海沒有毀我一生。」看人茫然不解,她再續:「假若許震海還在這艘船上晃蕩,我必同他決一死戰。可惜……上蒼沒給我這個機會。」
「我剛被救回來時,其實很恨救我的人,因為那時活著實在太痛苦了,夜裡夢中都是猛烈的撞門聲、刀子的揮砍聲、淒厲的哀嚎……縱是在白日,那些盜匪的淫笑穢語亦時刻迴盪耳邊,身體的疼痛更是苦不堪言、摧殘心志,我數次想舉劍自刎,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女聲幽幽地說:「若非方大夫悉心照料,謝門主傾力找來神魁真經,以及我那三個徒兒每天變著法子逗我開心。即使我在劫掠虐待中活了下來,亦無心力撐過養傷的時日。」
寧澈悶悶地問:「你可曾想……保得一命,獨活人世未必是好的……」
「想過,但而今我不這麼想了。」玄默散人答說:「我的相公生前日日挑著扁擔賣米粉湯,閒暇之餘,常常跟著縣城的大老爺做善事,大老爺出錢他出力,煮米粉湯給流民乞兒吃,有時我也會去幫把手,還總笑他人做慈善是因有錢有閒,咱家沒多有錢,也比不上富家子弟清閒,何須操煩救死扶傷的大事?他卻言人間苦多,助人一回讓人開心,他也開心,何樂而不為?」
俊容陰沉,不知有無聽人講話。
「這十多年來,我無日不在思念相公和我的孩兒,這副殘破的肉身再活也活不了幾年,但在嚥氣之前,我會不斷扶危救困、替天行道,待到九泉之下,我要向相公好好炫耀一番,亦讓我兒驕傲他們有如斯出色的母親。」她頓了頓,又道:「惡匪已糟蹋我的前半生,我不允許後半生也斷在他手裡。」
修長的身形劇顫,鳳眸正視前人。
往昔的賢妻良母,今時的俠客義士昂然:「許震海出現前,我與相公定然盡力幫助像幸兒這般的孩子,沒道理許震海出現後,我便因此改變我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