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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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主,盛宗主來信說,同您訂購的那二十箱珠寶首飾,全部不要了。」發話的人是歐陽府的總管,他讀完一封信,向歐陽卯稟報。


  歐陽卯身倚憑几,手撫太陽穴,「不要珠寶首飾,他拿甚麼嫁女兒?」


  總管已有數天沒睡上一夜好覺,雙眼泛著血絲:「堂主,咱們和曲霸子的那些事,外面的人都知道了……」


  桌案上的書信堆疊如山,有一半是來退訂單的,另一半則是上游的開採者說不賣了。歐陽卯是長江淮河一帶最大的珠寶商,金銀、珍珠、寶玉……每日買進賣出的重量逾二十石,然而自從他接收黑道贓物,還黑吃黑一事傳開後,大眾不欲惹禍,是以無人願意供貨,有貨的也沒人買,損失慘到歐陽卯不想再看到那些數字,只能搓著冒白的鬍渣發愁。


  然則壞事尚且不只如此:「戴少宗主和謝掌門亦知玉佛牌是仿冒品,均寄信言明斷絕合作,從今以後不再往來。」


  「胡玄雲呀胡玄雲,你終究差了你老爹一大截啊……」而後歐陽卯聲微揚:「外人怎知曲霸子的事?」


  「屬下猶在調查,嗯……」總管忖說:「事情傳得有些快,也有些突然,恐怕是有心人士故意擴散。」


  歐陽卯眉一軒:「曲霸子對此有眉目嗎?」總管撇撇嘴:「鬧出這麼大的風波,那傢伙只想著加價,才肯出手擺平……屬下認為,洩底定然有他的份,不然咱們行事素來滴水不漏,甚少出岔子,必有內奸作亂。」


  「內奸?」歐陽卯覺得古怪:「咱們多次吞掉黑道的贓貨,曲霸子暗中出了不少力,該事傳出去對他沒好處,沒理由背叛咱們。」


  「屬下原先也這麼想,但後來查到曲霸子前些日子欠了刣人昌一大筆賭債,像他這種流氓為了還債,很容易幹些蠢事。」總管推測:「他近來的態度愈加囂張,自認咱們僅能靠他賺錢,許是因此下套設計,不過此子的頭腦沒那麼精明,應有夥同他人合謀散播。」


  歐陽卯陰沉著臉:「頭殼裝屎的蠢貨也敢陰我?」


  「堂主,既然曲霸子不受控制,乾脆……」總管下意識睨往窗外,食指虛畫脖子一筆,「做掉他。」


  「人,是一定要死。不過他死了,仍然沒人把貨賣給我。」歐陽卯仰面沉吟:「找幾個人去金鼻子那兒踅一踅,必要時濺點血也無妨,等他採的礦沒有下游收購,便會回過頭來求我了。」「是。」總管頷首。


  這時房門剝啄,總管遂去應門,敲門的小厮道:「先生,弘渡上人前來拜訪,身後還跟了兩個人。」總管問:「哪兩個人?」小厮搖搖頭:「小的不識得。」


  內室的歐陽卯聽著,道:「讓他們進來。」總管遂跨過門檻,將前院的客人領進書房,而主人已坐在外房的接待席,倒好四杯茶,「坐。」


  弘渡三人依序入座,此時的弘渡不穿紫衣裝高深,而是拉起兜帽,戴著假髮假鬚,遮住大半的容貌,他帶來的那二人面目凶惡,一個身材矮胖,頭髮雜亂,上半身短衫坦胸,胸上紋著一隻豹子,另一人高了些,皮膚黝黑,長髮不太整齊地盤在頭頂,另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嘴角裂至耳朵,望者生懼。


  「老爺,這位是花豹,這位是老黑。」弘渡坐在歐陽卯身旁介紹:「豹兄跟黑兄是白州的採珠人,採珠採了二十多年,採得的珍珠又多又大,因為不想給行商低價收走,於是綄起包袱,自行北上,就聞老爺您的名頭,想跟您交個朋友,合夥做點生意。」白州地處嶺南沿海,距離揚州超過四千里路。


  歐陽卯瞇起眼睛:「從白州到揚州……這路途可真遙遠,二位辛苦了。」


  「還好,我吃苦吃慣了,我們一夥人十八個兄弟一道上來,跑得慢的被老虎咬死,身體虛的著病死,掛了七個人。」花豹搔著胸前的刺青,續:「好在到揚州後又招了十人,加減一下還多了幾個,通都大邑就是比甚麼都無、只有魚腥味的小庄頭好,人也伶俐些。」


  老黑顯然沒甚麼閒話家常的興致,逕自報價:「一顆珍珠三分長,半兩黃金。」


  歐陽卯勾起一抹淺笑:「黑兄可真會開價啊,足足高了市價一倍。」聽他語調隱有不滿,弘渡忙說:「價錢可以再商量,一切好說、一切好說……」


  花豹卻言:「歐陽老爺,我曾風聞一些小道消息……一些對你很不利的消息,眼下應該沒有正經人想和您扯上關係,您若再討價還價的,招牌還扛得住嗎?」


  「謠言止於智者。」歐陽卯平靜如初:「敝人遭受無端流言中傷,生意一落千丈。豹兄是聰明人,某些毫無根據,信口雌黃之語,切勿當真。」


  「老子粗人一個,寫自個兒的名字也要想老半天,哪兒來的智慧當智者。」花豹揉了下鼻頭,續:「不過在海邊待了半輩子,從小被海風吹到大,有件事……城市人肯定不如我瞭解。」「願聞其詳。」歐陽卯道。


  大黑忽爾出聲:「屋內有風,必是牆壁破了洞,沒破洞的屋牆,是不會起風的。」其眼神灼灼,歐陽卯見了笑意更甚:「黑兄說得真對。」「對、對……」弘渡亦隨之附和:「你們說得都很對,至於這價錢嘛……」


  「價就是這個價了,只高不低。」花豹堅持:「那籮珍珠可是我們出生入死上千次換來的心血,不僅棺材本,整座庄頭的家底都在裡邊,開的價自然不能隨便,歐陽老爺若是出不起,大不了再找其他的老爺。」


  「二位儘管去,敝人倒想瞧瞧,有哪個珠寶商甘願被你們削一頓?」歐陽卯道。


  「誰說我要賣給珠寶商?嗯……聽聞盛宗主最疼愛的女兒要出嫁了,我們的珍珠雖沒經過雕琢,但勝在各種形狀大小都有,必有一顆是他女兒看順眼的,爾後再委託匠師加工成首飾,姑娘家絕對愛不釋手,天天戴在身上捨不得脫。」花豹好似剛吃過晚飯,翹著小指剔牙,很不雅觀,「女孩子最怕跟別人撞衫撞配飾,這種方式打造出的首飾獨一無二,就算貴了點,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會在意這點小錢。」


  老黑已然不耐煩:「要不要啊?不要我們走了。」「要要要……當然要……」弘渡迭聲挽留:「我家老爺只是在想要買幾兩而已……」「我全買了。」歐陽卯道。


  「喔……」花豹咧嘴:「大老爺就是爽快,不過我們的珍珠有大有小,我得算一算……」「用不著了。」歐陽卯逕言:「我給你三石黃金,何時交貨?」


  「好!」花豹高興得兩眼放光:「明兒個亥時在北郊的五里柏碰頭!」老黑也頗為滿意,然後和友人雙雙長身,臨走前,他抓起案上那只金狻猊,把裡頭的香灰撒得滿地都是,嘴巴僅吐出兩字:「訂金。」


  「老黑好眼光。」花豹說:「不要遲到啊!對了,下次別用茶這種老人的物什招待我,老子要酒和美女。」語罷就離。


  「哎,你們……」見人如是無禮,又不好大聲斥責,弘渡只好向旁人賠笑:「堂主您別見怪,這……這鄉下來的莽夫,言行難免粗鄙了些,不過他們的珍珠絕無虛假,每一顆的色澤都很漂亮!」


  歐陽卯僅問:「你怎生搭上他們的?」弘渡支支吾吾地答:「我……我一直有做些小生意……知聞有一群採珠人想接觸大商,卻苦無門路,所、所以……」「所以你帶著這兩個流氓來見我。」沒有外人在,歐陽卯偉岸的軀體半躺半坐於軟席,流露一股危險的霸氣,「原來……你有在做些小生意啊……」


  「只、只是以前的老本行……就賣些便宜貨騙騙無知的闊少大小姐……您放心,沒有人曉得我是誰,方才那兩個人也不悉……」弘渡急急忙忙地解釋:「堂主,這兩人可是兩隻大肥羊,那三石黃金您也甭給了,幹掉他們,無本生意永遠最有賺頭……」


  「是誰跟你說,我是這麼做事的?」歐陽卯打斷他。


  弘渡瞥了眼內室的書案,答:「好像……是從邵東集那兒開始傳的,我聽到時,連普通旅客也在議論。」邵東集是江都的珠寶市,位於邵伯湖東畔,該市從裸珠原石到飾品成物都有賣,貨色價格亦高低不等,許多內行的喜愛去那兒逛,掏些一般市面看不到的稀珍。


  「邵東集……等我揪出是誰在到處說閒話,定扒了他的皮!」歐陽卯眼中殺機畢現。


  「堂主,這陣子情勢較為緊張,小的勸您收斂點,多辦些法會餐會,多捐些錢,待風頭過了,大夥兒忘記這事,到時再放開手腳,也不會懷疑到您頭上。」弘渡一邊奉茶,一邊建議:「至於那群白州來的莽夫,反正他們在這兒不見了也沒人理,直接清潔溜溜得了!」


  歐陽卯一口喝完涼茶,將茶杯遞還下屬,「那兩人實際想做的事,跟咱們相同。」「咦?」接過杯子的弘渡瞠然:「他、他們也想吃了咱們?」


  「不然誰會選在大半夜的荒郊野外進行交易?五里柏那地方,草長得快跟樹一樣高了。哼!化外南蠻竟敢動我的腦筋,簡直活膩了。」歐陽卯斂下雙眸:「你先回去吧,最近沒事別出門。」


  弘渡愣了愣,才說:「好……堂主萬事小心。」而後攏緊兜帽,從府邸的後門離開。


  隔天,寂寂人定時,歐陽卯帶了二十個手下和一輛推車,穿著深藍色的勁裝,步履沙沙,車輪轆轆。


  五里柏野草蔓蔓,這群人只攜一盞燈,燈光照射範圍有限,僅見長草隨風飄搖,視線不朗下,無邊的想像力放大了恐懼,草影有時似人疾走,有時如獸窺伺,加上那些未知的細碎窸窣,氣氛格外陰森。


  夜路雖黑,歐陽卯仍舊知曉該往哪個方向行進,因為前方約莫一里遠處,篝火昭昭。


  過沒多久,歐陽卯的人馬停步,裝載黃金的推車亦嘎然而止。


  一圈被剷平的草地中央,篝火燒盡夏夜的最末一絲涼意,周圍的二十一名漢子有的打赤膊,有的滿身傷疤,柴刀鐮刀或直扎入土,或斜持在手。


  老黑坐於篝火左邊的椅凳,他面朝火焰,背對來人,用砥石磨著手裡的柴刀,花豹也是坐著,「生意人就是準時,金子帶齊了嗎?」


  幾個採珠人早早看見推車上載著七口木箱,一聽到金子就急著走近想打開箱子。然歐陽卯一個眼色,手下即抽出三寸刀鋒,擋住不請自前的人,「我的珍珠呢?」


  花豹慢悠悠地道:「馬上來。」下巴一擺,示意同夥動作。


  採珠人步至後邊未割除的雜草,拎出一袋麻布袋到人前,布袋下地時,發出幾聲清脆的碰撞聲,拉開繫繩一瞧,這袋子不大,裝滿了僅及膝高,但裡面全是珍珠,價值連城。


  「嚴老,驗貨。」歐陽卯語甫出,三個人一提空箱,一拿板凳,和一個作書生打扮、手捻燈盞的老人走來。老書生落座後,一顆顆地捏起珍珠,就著燈火仔細端詳一番,確定不假後放入空箱。


  老黑也偕人提著秤砣至推車旁,把柴刀擱在一邊,開箱秤金。


  買賣雙方檢查期間,花豹復又開口:「歐陽老爺,坐下來喝杯酒呀!」他坐的月牙凳前有個木箱,箱上放著一罈兩杯,箱邊猶有一只空下的矮凳,便是老黑方纔坐的那只。


  歐陽卯撩襬就位,隨口攀談:「據聞採珠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不是溺水身亡,便是葬身鮫腹,往往死了村子半數男丁,才採得數兩珍珠。」


  「艱苦人就是這樣囉!既有出頭天的機會,自然要搏一搏,誰想窮困潦倒一世人?」花豹的拇指食指比出小小的間距,續:「這麼小粒的珍珠,就能讓一家子吃飽穿暖三年,縱是產珠的海蚌會食人,老子照樣跳落海!」


  「富貴險中求,幹大事的人最忌畏首畏尾,豹兄果然是豪傑本色。」歐陽卯大讚後,問:「做完這單買賣,續下來打算去哪兒發財啊?」


  「發財的事可以緩一緩,先好好爽爽再說。」花豹興奮地舔了舔嘴唇:「不知江都的女人肏起來和白州的有何區別?」而後側過頭問道:「阿一,你昨天去煙花巷到底有沒有上到那個騷貨?」


  名喚阿一的青年一臉稚嫩,被問及私密的情事,羞恥到講不出話,兩旁的人便幫他說:「他渾身髒兮兮的,人家以為他沒錢,一進巷口就被掃帚趕出巷子了!哈哈哈哈……」


  花豹也放聲大笑:「昨天沒錢,今兒個不就有了,阿漩,拿一錠金條給他!回煙花巷肏得那個騷貨下不了床!」他右手彈了個響指,再舉臂一招,遠邊同老黑一起秤重的阿漩拿起金條欲丟,卻聽:「鏘──」長刀抵住頸脈,令他動都不敢動。


  「豹兄,貨還未驗完,金條尚不屬於你。」歐陽卯淡然。


  花豹收起笑容,目光投向分毫未移的杯罈:「歐陽老爺,怎地不喝酒?」


  「豹兄也沒喝啊。」聽了他的回應,花豹默然盯視前人,然後拎起酒罈斟酒,舉杯飲盡,飲完還倒持杯子,表明杯中不存半滴酒液,隨即二傾酒罈,將重新盛滿黃湯的陶杯遞至歐陽卯頭前。


  歐陽卯接杯乾了。


  「哈哈哈……」花豹忽又朗聲而笑:「歐陽老爺,我很喜歡你,之後有甚麼有錢途的頭路,定要算我一份啊!哈哈哈……」後再替人倒酒,歐陽卯就口前,但聞其後年邁的嗓聲顫顫:「咦?這是……石頭?」是檢驗珍珠的老書生。


  此話一出,鏗鏘立響!一個採珠人搶了麻袋就撤,另一個探手拉過裝著珍珠的木箱,卻被歐陽卯的手下踩下箱蓋卡住手掌,刀尖直指眉心,而推車那邊的老黑驀地迴腰,環住歐陽卯的屬下,短劍抵著他喉頭,聲色俱狠:「不想死就別動。」


  異變驟生,兩方均亮出兵刃準備大幹一場,就等首領一聲令下。


  歐陽卯猶是冷靜:「豹兄,沒人告訴你做買賣誠信為上嗎?」花豹嗤聲:「我看你也沒多老實,曲霸子人呢?」


  「去蘇州賣鴨蛋了。」歐陽卯離座旋身,「全殺了!」


  話甫落,花豹拾起一根燃燒的木柴,擲向踩著珍珠箱子的人,該人臉頰又燙又痛,齜牙而退,腳下的採珠人迅速扣上箱蓋,搬起木箱朝他左頤再補一擊,後把箱子丟還給兄弟。


  老黑一劍了結手中人,將噴血的屍體推向敵群,隨即躍至推車另一邊,抽走車上柴刀,右腳猛蹬車身側板,使之向前平移,敵方衝鋒受阻,老黑旋又翻越車子,揮刀揚劍,再死兩人!


  花豹跨出三大步,追上退至後方的歐陽卯,第一招擒肩、第二招抓面、第三招併指贊胸,歐陽卯見招拆招,末了與他互對一掌,後沉吐一口濁氣,言:「以採珠人來說,豹兄的功夫似乎太高了。」


  「以商人來說,歐陽老爺的心地也太惡毒了!」語罷,花豹抬腳旋踢上段,歐陽卯圈臂抱腿,再攥拳揍鼻,後伸足欲絆,然花豹的立足腿發力逕跳,正中敵首右顱!


  歐陽卯雖挨了一腳,但對手也失衡臥地,正想制服,一把柴刀迎頭砍來,逼得他躍後避走。花豹趁機彈腰而起,協同夥伴齊攻歐陽卯。


  另一廂老黑指揮兄弟們奮戰,歐陽卯這批手下同為晉淵莊的士兵,尋常武夫難以抗衡。老黑似是明白此點,左手劍右手刀,一面領頭砍殺,一面喝道:「別跟他們鬥,拿了金子就走!」


  鋥亮的長刀挾風劈至,老黑退步側閃,柴刀快起快落,斷下胳膊,短劍再刎脖頸,接著狂奔蹦高,右膝撞上一人顱腦,身軀下墜時,左劍順勢直插其髓,拔出短劍後,他舉刀又斬,同時迴轉劍尖,三入人體!


  歐陽卯以一敵二,他練了一身硬氣功,全身猶如套了一件鐵衣般硬實,花豹幾次打中面部肋處,敵人彷彿沒感覺,揮拳踢腿毫不遲緩。跟花豹共同抗敵的採珠人稍不留神,歐陽卯扣住其腕,另一手直直劈下,「啊!」那名採珠人瞠目慘叫,竟被徒手折肱。


  「你娘親的,你袖子裡是不是偷藏鋼條?」花豹推開兄弟,僅餘他和敵首對戰。


  「你親身體會一回不就知了?」歐陽卯雙手一攏,欲攻兩耳。花豹屈臂抵禦,後直拳擊胸,歐陽卯猶然不退,並速擒一腕,欲故技重施,花豹卻霍地欺近,肘處突前一挑,重重甩擊下巴,肘過如刀,不但使人破相,更讓歐陽卯頭暈目眩,踉踉蹌蹌。


  花豹再出一拳,然歐陽卯業已恢復,運氣護體,二人又再纏鬥。


  彼處的老黑為了讓兄弟們順利運走金子,一個擋十個,瞧見有採珠人仍在與晉淵莊戰鬥,便飛奔過去斬下頭顱,助人脫離戰圈,他的刀強勢難抵抗;他的劍刁鑽難應付,縱有一兵趁亂越過其防線,老黑旋腰展臂,本在掌中的短劍下一瞬深入腦勺!隨後回首繼續砍殺,即使手上只餘柴刀,依舊無人能敵!


  歐陽卯和花豹戰得難分難捨,一個採珠人抄起火堆裡的木柴,衝上去幫忙。歐陽卯遠觀推車軋塵駛去,近看燃木當頭打下,他遂氣蓄左臂,力扛硬木,隨即搼起右手直出,轟得人飛至一丈開外,吐血三升!而後歐陽卯飛縱上車,左右腳各踹倒一人,再落至車前,抬腿力蹬車頭。


  推車應力後行,花豹大步跨跳而過,手執鐮刀斫敵,歐陽卯才偏頭躲過第一刀,老黑的柴刀直攻軟腹,雖成功剜下一小塊腰肉,即遭鐵臂揮臉,翻空仆地。


  鐮刀勾頸欲割,歐陽卯及時架住花豹的臂膀,快速轉髖頂臀,將人過肩猛摔,後舉足欲踐,老黑搶先從後抱住歐陽卯,刀刃方要靠近他的肌膚,奈何歐陽卯的體格著實壯碩,徑直背起人一個前空翻,有硬氣功的護持,歐陽卯彷若一尊石像,把後人重壓在地,老黑喉嚨腥甜上湧,鮮血噴出齒關!


  「不用管我,追回金子跟珍珠!」歐陽卯掙開老黑起身,他雖是商賈,然悍勇非常,面對彼方最強二人聯手,卻不落下風,仍能指示士兵。


  話完,花豹的鐮刀又來,歐陽卯同想抱臂摔人,殊料花豹忽然縮手迴身,再次面朝敵首時,左肘砸其顴骨!


  此擊看似平平無奇,卻使臉面凹下一塊。老黑看敵人雙目恍惚、下盤虛浮,連忙提刀上前,歐陽卯回神要防,柴刀霍然調轉,改以握柄杵向右肋,其內肝臟頓受強擊!


  肘骨及柄端的面積皆比拳頭足底小,同等力量下,造成的傷害會更大。縱然歐陽卯身懷硬氣功,接連兩次被出其不意地攻擊要害,也一時吃不消。初顯敗象,老黑花豹明瞭機不可失,欲一舉拿下。


  「堂主!」隨著某兵叫喚,帶鞘的長刀飛空拋來,花豹飛身要阻,卻被歐陽卯勾拳揍開,指尖僅差刀鞘一分時,老黑從旁伸手接之,歐陽卯隨機應變,右手改向握住刀柄一抽,「鏘──咯。」長刀一出鞘,即刻劃開花豹的腹部!


  老黑心下大驚,舉腳踹遠歐陽卯,然後扶著淌血的兄弟,相偕跑遠。


  歐陽卯這邊尚有十一人,然採珠人那廂算上老黑及花豹,僅剩五人,情勢優劣明顯,尤其此方還推著一台沉重的車子,拖慢腳程,追兵追來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歐陽卯面掛血絲血珠,率兵深入長草之中,依循足跡輪印而前,前進了一里後,卻見推車孤單地停在草地,車內亦空空如也。觀察四周雜草歪斜斷裂的狀況,採珠人應為兵分三路。


  剛欲下令分批追蹤,歐陽卯神色倏然一凝,縱身退避,但瞧四道人影來回閃過,耳聆:「唔、呃!啊啊……」餘下十一人,全數陣亡!


  花豹和老黑各持一柄鐵鐧,戰意高漲,花豹道:「歐陽堂主,剛才兵器不順手,打得綁手綁腳的,現下咱們定能痛快一戰!」老黑僅言:「投降?死?」


  另兩人正為夏時鳴及安奉良!


  歐陽卯驚怒交集,當即轉頭奔逃。


  安奉良拔腿就追,夏時鳴則命:「二哥三哥,照顧傷患。」後亦啣尾逐之。


  本是我方乘勝追擊,實為對手誘敵深入,轉敗為成。歐陽卯萬萬沒料到自己獵人變獵物,拚了命往前跑,然則左踝突地一痛,是被飛旋而至的拐棍擊中,稍一趔趄,銀戟立時破空殺來!


  歐陽卯雖揚刀盪開戟鋒,但夏時鳴旋即一記後踢踐中胸口,令他蹣跚而撤,未及穩住身子,吞雲戟二度襲面,正欲橫刀格擋,戟尖乍然下斜,噗哧捅進大腿!


  「砰!」危急時分,歐陽卯掏出煙霧丸砸地,安夏二人頓被濃煙嗆得咳嗽連連,待煙霧稍散,敵影杳然。


  安奉良望著遠方的火光,道:「他該朝篝火那兒去了!」於是兩人再度邁開步伐。


  篝火的紅光益發明亮,狹長的草影間依稀可見歐陽卯魁梧的身形,安奉良及夏時鳴加快腳步,卻看一根燃燒的柴木騰至上空,緊接著聽得微小的機括聲,不及細思,燃木即時炸開!


  尚未弄清發生何事,又有燃木旋來,同樣伴隨那聲不明的機括聲,這次夏時鳴看清了,一顆白彈丸射中燃木,二次引爆!


  夏時鳴和安奉良被炸得灰頭土臉,趕緊遠離原地,蹲伏高草之下,不再冒進。


  「呼、呼、呼……」此地是最初的戰場,一片死傷中,一個青年摀著左腹粗喘,是方才被季玉轤調侃的阿一。歐陽卯見狀,收起發射彈丸的機關筒,單手揪人離地,對著眼前的野草喊說:「夏時鳴,帶種的就滾出來!不然我一個個宰了你的屬下,看你日後如何統領禹航會!」


  「鳴、鳴少爺……不要出來!」阿一死命掙扎,奈何傷疲在身,雙腳又懸空,徒費力氣。


  阿一他們家從祖父輩就效力於禹航會,夏時鳴也認識阿一的爺爺,見他成為人質,少舵主保持鎮定,不急於露面:「歐陽卯,你貴為太白堂之主,挾持虐待小孩子,未免有失身分。」


  歐陽卯橫眉豎眼:「禹航會扮成黑道訛我三石黃金,就符合身分了?」


  夏時鳴回嘴:「堂主誤會了,區區三石黃金,本少主還不放在眼裡,我要訛的是你的命!只是沒想到,一小袋珍珠就能將你騙至野地。」


  「一小袋珍珠?」提及此事歐陽卯就火大:「那一袋有半數是石頭吧!都說魚目混珠,想不到禹航會窘迫至此,連魚眼都生不出,只得用礫石充數!」


  「堂主您不也是嘛!」夏時鳴嘲諷:「送贗品當禮物,人稱江淮珠寶巨頭的歐陽老爺,懷揣的淨是假貨贓品!」


  懶得再與他舌戰,歐陽卯倒轉長刀,以柄端擣杵阿一的腹傷,疼得人流淚哭嚎:「痛……呃唔……」


  不忍下屬受虐,夏時鳴遂直身走出。歐陽卯挑眉問:「安奉良呢?」


  「我在這裡。」安奉良亦現身,吞雲戟立地朝天,「歐陽卯,你若再殺傷任何一人,我保證你活不到明天。」


  「威脅我?你們兩個毛長齊了沒?」歐陽卯道:「咱們就來試試,是誰先沒命!」右手施力,阿一的神情更顯痛楚。


  「等一等。」夏時鳴忙道:「放下我的人,你走吧。」


  歐陽卯猶覺不夠:「扔掉拐棍和長戟,舉高兩手,背向我跪下。」


  安奉良譏笑:「我瞧不要背著你比較好,免得我放屁臭死你。」歐陽卯不動口,逕動手。阿一憋不住呻吟,頭臉又是淚水又是汗的,幾要求饒。


  夏時鳴與安奉良依言照做。歐陽卯拖行無力反抗的阿一,退至篝火後面,忽瞧前邊安夏二人倏地趴倒,猶未反應,兩支弩箭穿梭荒草,掠過熾焰,重創敵首!


  鐐銬般的五指一鬆,阿一連忙爬走,中箭的歐陽卯心知局勢又轉,惡向膽邊生,氣灌足底之際,摸出剩下的白彈丸,丟入篝火。


  「轟──」另外三人只來得及抱頭護身,篝火化成無數紅星飛散,墜至八方草野,霎時竄升數道黑煙!


  夏時鳴等人顧不得追敵,趕快分頭撲滅星火,避免燎原成災。


  歐陽卯施展輕功,疾速前行,一口氣跑到城鎮邊緣,左腳驀然頹軟一跪,血流汩汩,整隻腳皆是紅的。


  「呼……呵、呵……」寬廣的額頭冒著冷汗,伸指點了衝門穴止血後,撕下一長條衣襬,緊緊綁住腿部傷處,右肩及左臂的箭傷,僅先用刀劈斷箭桿,他抹了抹臉上的汗水,隱入巷弄。


  深夜的小鎮除開傷者的足音及喘息,闃寂無聲。在曲巷彎彎繞繞了一會兒,歐陽卯將長刀伸進兩扇窗門之間,起開窗內的木閂,潛入屋子,又翻出另一扇窗,踏上隔街的地磚,然後手一抓、腳一踩,上了屋頂,刻意擠弄傷口,讓血滴落至陶瓦,朝右走至屋頂盡頭後,反往左方走去,如是反覆數次,混淆跟蹤者。


  最後歐陽卯步上石橋,躍身下至一艘小船,艙裡的船夫睡得正香,忽感自家船劇烈晃動,瞬間驚醒,然則手才觸及一旁的魚叉,即遭一拳捶暈。


  歐陽卯扔人上岸,再解開繫繩,撿起竹篙撐船,船隻渡過拱橋、轉出小渠、駛入邗溝,到了寬闊的河面。他走到船首,取出一物含在嘴裡,迎風佇立,過不多時,三桅沙船划過夜水千舟,停在歐陽卯的旁邊,他輕身上了大船,沙船復動。


  「沙船怎生獲悉歐陽卯的所在?」不遠處的河渠上,寧澈全身沉於水下,僅探出半顆腦袋。


  「他吹了狗哨。」晶瞳緊盯沙船,桓古尋答:「這種哨子人聽不到,只有狗兒才聽得到。剛剛沙船隱約傳來狗叫,應在回應哨聲,船上人便能辨別歐陽卯的位置。」


  寧澈瞭然點頭,後言:「看看那艘沙船開向哪裡。」然後二人運使澤山錄,引導水流將己身帶至船邊,扒著船板凸起的木條,隨船而動。


  「火長,歐陽堂主受傷了!」歐陽卯所處的艙室就在桓寧兩人的上方,他倏爾出現於茲,還多處負傷,急壞了周邊的手下,率領該船的火長高喝:「快去拿金創藥和紗布,再提一桶乾淨的水來!」後低聲關心:「堂主您沒事吧,要不要請大夫?」


  「不需要。」歐陽卯道:「有沒有酒?」「有。」火長吩咐下去後,再問:「堂主,是那群逆賊做的?」


  「豈止是逆賊,還有一個吃裡扒外的賤人!」回思一連串事發經過,要不是弘渡引薦季家老二老三假扮的採珠人給他,他也不會差點命喪荒野,歐陽卯愈想愈氣,拍案命令:「我要看到弘渡,現在!」火長遂派人下船,捉拿背叛者。


  爾後歐陽卯一面咕嚕嚕地灌酒,一面讓屬下替他療傷,處理好傷勢後,火長道:「堂主,您好生休息。」


  「這艘船打的是誰的旗幟?」歐陽卯喝了一大罈濁酒,臉色醺醺。


  火長答:「是高氏的旗幟。」歐陽卯遂言:「換上禹航會的旗子,天亮後每兩個時辰換一次旗,不要停泊。」「是。」火長領命而為。


  艙外的桓古尋束聲:「他們好像不打算靠岸。」寧澈納悶:「堂主遇襲還不趕快上報李勳,告知於眾,實在古怪。」


  桓古尋提議:「要不要摸上船去探一探?」寧澈瞧了瞧沙船的外觀,道:「歐陽卯人在主艙,主艙是進不得的,此種沙船的底艙入口位於甲板中間,要瞞過所有人潛進底艙,有點困難。」


  「軍隊一火十人,四個被派去抓弘渡,不算歐陽卯及咱們,目下只剩六兵守衛這麼大的沙船,現又是晚上,防衛必有疏漏。」聽罷好友的分析,寧澈翹首觀視船身,道:「那從船尾上去。」


  此船的主艙就在船尾,艙室的後牆與船尾的船板相接,可由此爬至主艙頂部且不為人發現,二人幾無阻礙地登上艙頂,伏低上身。歐陽卯已經就寢,兵士亦熄燈睡下,整艘沙船猶若罩上一層黑紗,寧澈和桓古尋卻不受影響,居高臨下,一覽無遺。


  現時僅二兵守夜,盤坐底艙的門板旁聊天,狗兒則捲身臥於人側,甲板上瓶瓶罐罐、箱子籃子等雜物很多,提供遮蔽,兩道黑影偷偷摸摸地躡至背後的大木箱,兵犬亦渾然未察。


  桓古尋捻起一針麻藥,寧澈捻了兩針,分別刺入守夜兵的頸側及看門狗的後腿,使其陷入昏睡。然後寧澈面向主艙望風,桓古尋則耳貼艙門,確認底下沒有跫音人語,方掀起木板,進入底艙。


  下了樓梯是一道長廊,長廊兩側各有三間艙房。寧澈傾聽右側第一間艙房內的動靜,道:「沒人。」於是推門而入。


  但看機關傘擺滿了整間房,本道此間是軍械室,寧澈卻忽覺不對,機關傘的數量遠遠超過船員,此外房中還並排三張矮桌,桌上的機關傘皆未組裝完成,各種零件工具散落桌面。


  寧澈單眼看著一管中空的傘柄,「晉淵莊……在這裡製作機關傘?」


  桓古尋歪著頭,而後腦中靈光乍閃,行至對面的艙房,這間艙房放置多個長木箱。抽斧撬開一箱,箱子裡裝的是菘菜,然大手撥開最上層的菜葉,其下竟藏著甲冑!


  「運送這般大量的兵甲,他們在預謀甚麼?」寧澈大感不安。


  「不是預謀。」桓古尋卻道:「這邊是其中一處據點。」


  「據點?」寧澈稍加思索,終於醒悟:「沙船既得作為據點,然則本營……」


  「沒錯。」黑暗的室內,谷風般的男音拂過耳畔:「沙船、遊舫、輕舟、竹筏……遍布江淮的大小舟船,均是晉淵莊的據點,也是他們的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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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是大人的童話故事;江湖,是俠客揚名的所在;爭奪,是人類亙古不滅的本性 在虛構的江湖故事中,書寫一段充滿血與淚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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