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太大子早年是作小生模樣,而東嶽太大子則為『穿文武甲的儒將』,用平劇的術語來說,兩者都屬『俊扮』。復因二者皆為兩廟主神長子,以前繞境時,總是走在隊伍最後面的主神神轎前,加上俊俏扮相,自然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在那個還沒有電視和電腦的年代,祂們倆已徹底人格化,成為頭城少女心目中的偶像,且各自擁有自己的忠實粉絲,粉絲間還常會為了「誰卡緣投?」而起爭論……」[1]
上引游錫財文章,追憶大神尪曾在頭城少女心中的偶像地位,甚是有趣。大神尪又稱大仙尪、大仙翁、神將、將爺等,坊間多說起源於宜蘭北管西皮、福祿之爭所抬出的大神尪[2],其實應該說宜蘭可能是台灣最早出現以一定數量的大神尪隊列,進行繞境遊行的地方,與北管西皮、福祿鬥爭比拚場面有關,而台灣的「大神尪」實可溯源自中國福州的「塔骨」,又稱「神穀」、「神身」、「硬身塔骨[3]。
《福州鄉土文化彙編》說舊時福州多瘟疫,盛行「遊塔骨」,以竹條扎成人形骨架,頂上裝不同神明頭像,身披各種神明衣著,日間供坐大廳,夜間巡行街路,緝拿瘟神鬼怪,放至紙船焚燒送入江河[4],其造型、操作、功能與台灣大神尪類同,一方面驅除鬼祟,安撫人心;一方面操演體能,護衛地方;對內教育,對外威嚇之外,也具有娛樂觀賞效用。
由金門浯島城隍廟謝、范將軍(俗稱七爺、八爺)有300年以上歷史;鳳山城隍廟謝、范將軍約有160年歷史;台北大稻埕霞海城隍廟謝、范將軍,則是1871年靈安社自福州買回,可知大神尪至遲清代已傳入台灣,但初期僅以謝、范將軍為主[5]。傳入宜蘭時,可能是佔宜蘭多數的漳州人見神像巨大,又慣以「尪」統稱神明或神像(如「五結走尪」,即扛神明奔跑之意),故以自身族群熟悉的詞彙謂之「大神尪」[6]。
大神尪在頭城的早期發展與原漢衝突激烈,死傷慘重;水運便利,商業繁榮有關。
清代頭城因原漢衝突激烈,死傷慘重,孤魂野鬼眾多,為祭祀鎮守,冥神信仰興盛[7],而福州「塔骨」具驅除鬼怪瘟疫功能(宜蘭傀儡戲也以北派鎮煞驅邪為主),遂在頭城發展,信徒藉以驅除鬼怪,消除災厄詛咒[8],稱為「大神尪」。
日治時期北管西皮、福祿由武鬥轉為文鬥,由於各地區自己的廟宇、北管樂團、大神尪尪仔會關係密切,人員多所重疊,因此形成不同派別,在廟會活動時比拚場面,如頭城北門城北里東嶽廟,屬北管西皮派,農曆三月二十六舉辦廟會;南門城南里城隍廟,屬北管福祿派,農曆正月初六舉辦廟會,彼此在對方廟宇繞境熱鬧時觀看陣頭裝扮、數量,爭相超越對方,即頭城著名的「南北門拼鬧熱」,大神尪是他們比拚較量的一大看點。
不過大神尪製作、出巡所費不貲,有賴地主商人贊助,如東嶽廟鬼王、判官(與文武判官不同)的尪仔會「英明堂」由吳水和等生意人組成。頭城清代至日治中期,因有烏石港口貿易,商業繁榮,在此情勢與條件之下,大神尪活動興盛蓬勃[9],由冥神信仰發展出完整的冥司系統大神尪,除了子嗣大神尪,判官、鬼王更是頭城獨有(戰後還順應女性主義運動,發展出女性大神尪[10]。)
1937年中日戰爭,同年底台灣總督府推行皇民化運動,其中的寺廟整理運動,大肆破壞、限制了台灣傳統宗教活動,使得大正年間開始的迎神賽會,大神尪繞境熱鬧景象不再。戰後宗教活動曾短暫恢復發展,旋即因為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戒嚴、國府限制迎神賽會,呈現低迷狀態,大神尪繞境雖減少,但仍是重要活動。
1980年代以後,因為本土化浪潮、解嚴,宗教活動限制鬆綁,加上經濟高度成長,才又日漸興起,各地廟宇、神將會紛紛製作從前未有、與眾不同的神將,導致神將數量大量增加[11]。相比北管樂團在流行音樂競爭下快速沒落,未迎來復甦;大神尪外型威風、華麗,較有吸引力,雖有斷層,但仍在持續發展,如今桃園大溪、新北蘆洲、宜蘭的大神尪最負盛名,並稱台灣大神尪三大重鎮[12],而頭城大神尪在宜蘭縣內保存最完整,東嶽廟謝、范將軍大神尪清末已有,歷史悠久[13]。但近年頭城較少年輕人參與尪仔會,會員高齡,人力不足,有傳承危機。
綜上所述,台灣的大神尪是從福州傳入的文化,佔宜蘭多數的漳州人接受以驅除鬼怪,護境祐民,又因為北管西皮、福祿互鬥拚場面,而發展出具一定數量的大神尪隊列陣頭。大神尪在頭城因清代原漢衝突激烈,死傷慘重,為驅除鬼怪而逐漸發展,日治中期以前,烏石港商業繁榮,北管福祿、西皮之爭漸由武鬥轉為文鬥,商人遂支助兩派互相比拚大神尪樣式、數量,以致更加蓬勃發展,形成完整獨特的冥司系統大神尪。日治中期以後,雖因戰爭、政策限制,大神尪繞境曾中斷、減少,但仍是重要活動,尤其1980年代後,由於政策鬆綁、本土化及經濟高度成長,大神尪數量大增。但近年頭城的尪仔會,少見年輕人持續參與,人力不足,有傳承危機。
台灣的大神尪陣頭繞境遊行可能起源於宜蘭,與新北蘆洲、桃園大溪並稱台灣三大大神尪重鎮,而頭城的大神尪歷史悠久,保存得最完整,可見重要及珍貴性。
參考資料:
姚瑩,〈噶瑪蘭原始〉,收入陳淑均,《噶瑪蘭廳志》《臺灣文獻叢刊》第一百六十種(臺北市: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7),頁372。
吳亞梅,〈靈安社──八年記〉,《民俗曲藝》47期(1987.06),頁26。
游謙、施芳瓏著,《宜蘭縣民間信仰》(宜蘭市,宜蘭縣政府,1993),頁23。
張文義總編輯,《蘭邑頭圍──那一年頭城耆老說故事》(宜蘭縣頭城鎮:宜蘭縣頭城鎮公所,2018),頁543。
游錫財,〈南北門拼熱鬧的二個最佳男主角〉,收入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宜蘭縣頭城鎮:宜蘭縣頭城鎮公所,2020),頁278。
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7、128。
梁鈜傑,〈頭城的大身尪〉,張文義總編輯,《揚起歷史的風帆:頭城生活記憶與傳承》(宜蘭縣頭城鎮:頭城鎮公所,2022),頁114-5。
吳錦鳳,〈節慶活動與地方行銷策略之研究──以蘆洲神將文化祭為例〉(臺北市:臺北市立大學歷史與地理學系社會科教學碩士學位班碩士論文,2022),頁10。
林蔚嘉,〈台灣神將文化研究〉(新北市: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工藝美術組碩士論文,2004),頁26-8、31-2、39-41。
林蔚嘉,〈頭城鎮大神尪封神榜〉(來源:https://www.lym.gov.tw/ch/collection/epaper/epaper-detail/0a5321df-b2bb-11ea-94d3-2760f1289ae7/,20230904查閱)。
林蔚嘉,〈宜蘭地區的大神尪文化〉,《蘭博電子報》第31期(來源:https://www.lym.gov.tw/ch/collection/epaper/epaper-detail/b07092b5-ad39-11ea-94d3-2760f1289ae7/,20230904查閱)。
「大仙翁仔」,《維基百科》(來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4%BB%99%E7%BF%81%E4%BB%94,20230904查閱)。
李永球,〈福州「塔骨」〉,刊於《星洲人》電子報(2021.06.23),轉引自李永球部落格(來源:http://leeengkew.blogspot.com/2021/07/blog-post_22.html,20230904查閱)。
[1] 游錫財,〈南北門拼熱鬧的二個最佳男主角〉,收入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78。
[2] 見吳錦鳳,〈節慶活動與地方行銷策略之研究──以蘆洲神將文化祭為例〉(臺北市:臺北市立大學歷史與地理學系社會科教學碩士學位班碩士論文,2022),頁10。「大仙翁仔」,《維基百科》(來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4%BB%99%E7%BF%81%E4%BB%94,20230904查閱)。
[3] 林蔚嘉認為台灣大神尪源於福州塔骨而非宜蘭北管西皮、福祿之爭,但他也說台灣早期大神尪僅以范、謝將軍為主,故我認為具一定數量的大神尪隊列繞境遊行可能是宜蘭北管西皮、福祿之爭所產生的現象。參林蔚嘉,〈台灣神將文化研究〉(新北市: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工藝美術組碩士論文,2004),頁31-2。
[4] 轉引自李永球,〈福州「塔骨」〉,刊於《星洲人》電子報(2021.06.23),轉引自李永球部落格(來源:http://leeengkew.blogspot.com/2021/07/blog-post_22.html,20230904查閱)。
[5] 參林蔚嘉,〈台灣神將文化研究〉,頁32。梁鈜傑,〈頭城的大身尪〉,張文義總編輯,《揚起歷史的風帆:頭城生活記憶與傳承》(宜蘭縣頭城鎮:頭城鎮公所,2022),頁114。吳亞梅,〈靈安社──八年記〉,《民俗曲藝》47期(1987.06),頁26。
[6] 參梁鈜傑,〈頭城的大身尪〉,張文義總編輯,《揚起歷史的風帆:頭城生活記憶與傳承》,頁114。
[7] 原漢衝突激烈,死傷慘重,見姚瑩,〈噶瑪蘭原始〉,收入陳淑均,《噶瑪蘭廳志》《臺灣文獻叢刊》第一百六十種(臺北市: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7),頁372。頭城民間信仰廟宇,以土地公廟最多,陰廟次之(頭城地區向來將城隍、東嶽廟歸入陰廟),見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7、128。
[8] 頭城廟會以冥神繞境為主軸,且以大神尪為陣頭主角。見游錫財,〈南北門拼熱鬧的二個最佳男主角〉,收入《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78。有別於台灣其他地區,宜蘭神祇繞境,以大神尪為主要陣頭內容。見林蔚嘉,〈宜蘭地區的大神尪文化〉,《蘭博電子報》第31期(來源:https://www.lym.gov.tw/ch/collection/epaper/epaper-detail/b07092b5-ad39-11ea-94d3-2760f1289ae7/,20230904查閱)。宜蘭魁儡戲以北派鎮煞驅邪為主。見游謙、施芳瓏著,《宜蘭縣民間信仰》(宜蘭市,宜蘭縣政府,1993),頁23。
[9] 參游錫財,〈南北門拼熱鬧的二個最佳男主角〉,收入陳進傳等著,《2020人與神共構:頭城的寺廟信仰》,頁278。張文義總編輯,《蘭邑頭圍──那一年頭城耆老說故事》,頁543。林蔚嘉,〈頭城鎮大神尪封神榜〉(來源:https://www.lym.gov.tw/ch/collection/epaper/epaper-detail/0a5321df-b2bb-11ea-94d3-2760f1289ae7/,20230904查閱)。
[10] 宜蘭完整的冥司系統大神尪,為其他縣市所不能及,判官、鬼王大神尪為頭城獨有。日治時期,出現太子、少爺等子嗣大神尪,1970年代隨女權運動興起,出現女性大神尪。見林蔚嘉,〈宜蘭地區的大神尪文化〉,《蘭博電子報》第31期,20230904查閱。
[11] 林蔚嘉,〈台灣神將文化研究〉,頁39-41。
[12] 見林蔚嘉,〈宜蘭地區的大神尪文化〉,《蘭博電子報》第31期,20230904查閱。
[13] 頭城大神尪保存最完整。見梁鈜傑,〈頭城的大身尪〉,張文義總編輯,《揚起歷史的風帆:頭城生活記憶與傳承》,頁115。東嶽廟大神尪清末已有。見林蔚嘉,〈台灣神將文化研究〉,頁32。
[14] 圖片取自「頭城東嶽廟」FB粉絲專頁,20180303上傳,(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photofbid=188278951779530&set=pcb.188278301779595&locale=zh_CN,20230909查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