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2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卷三 • 送行】

    等待的時間總是讓人痛苦,從接到兵單的那一天算起,一直到台北火車站集合搭車入伍的這一天,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或許是對於軍中未知的恐懼,卻彷彿讓人有著一年之久的錯覺。但「時間」是上天恩賜的禮物,也許你此刻正為失戀受盡折磨,或著是剛考上了第一自願而雀躍不已,但它絕不會因為你的心情是喜事悲就停下了前進的腳步,該來的,它就一定會到來! 

    集合報到的時間是十月三日早上七點半,地點在台北車站的南三門。老爸親自送我到火車站去坐車,不曉得是男人間的矜持,還是老爸認為這是男生必經的路程,一切理所當然,所以坐在後座的我,一路並沒有跟老爸有著太多的交談,多的是呆呆的望著沿路飛快即逝的風景,心中想著,這熟悉的一草一物,會不會在我新訓完成後就變了個樣?我應該是想太多了!不過腦海中倒是浮現在臨行前,媽媽獨自站在五樓陽台往樓下望,低頭向我揮手道別的模樣。我想,天下的爸媽都是一樣的,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拔大,今天終於放手要讓孩子學習獨立,但心中卻又百般不捨得孩子吃苦!庸人自擾嗎?當下的我並不懂,一直到事隔多年自己有了孩子後,這種矛盾雜陳,只有親身為人父母後才能體會。


    台北車站離泰山老家,約莫三十分鐘的車程,老爸停好了車,帶著我往車站裏頭走,這一梯次的人看起來還真不少,除了大廳裡黑壓壓一片不說,門外的走道上,也有著為數不少前來送行的親友團。進入了大廳,人聲鼎沸,要在人群中,找到屬於「泰山鄉」的隊伍,那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我跟老爸費盡力氣,在一顆顆人頭中,終於找著那見過兩次面的兵役課林課長,他手上拿著鄉公所的旗幟,正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與一旁與送行的家屬交談著。我趕忙向前報上了我的身份,也不曉得他是不是還認得我?還是官場多年的習慣,林課長對著我跟老爸點了點頭,嘴角上還露出了些許微笑。 

    「是陳奕帆嗎?」林課長一邊翻著手上的役男名冊,一邊從包包裡拿出一張貼紙貼在我的左手臂上,上頭標示著「台北縣,1739梯」的字樣,以識別我是本梯入伍的役男。

    「火車再30分鐘就來了,這時間你們可以隨處看看,但可別走的太遠,記得要回來這邊排隊喔」林課長一邊說著,一邊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名冊,似乎是在清點今日來報到的人數有多少。  

    在等候的同時,閒著沒事幹,老爸隨興的與一旁也是前來送行的家長們聊著天:

    「現在當兵已經很輕鬆的啦,也不會很操,一年十一個月不到就可以退伍了 …」一個家長說著,嘴裡似乎還在嚼著檳榔。

    「對呀,哪像我們當時還有當三年兵的呢,現在做兵已經很爽了,少年郎還哀哀叫….」另一個家長搭上了腔,邊說還邊搖著頭。

    「以前喔,我們那個單位還要挖隧道呢,一天輪三班,要拿十字搞不停的挖呀挖…..」可能是聲音大了些,一個看似已經六十開外的爺爺,聽到了討論,竟也搭上了腔,邊說手上還邊做起了動作。 

    聽著老爸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人家閒聊著,我想此刻這些曾經為國服務的「老學長」們,各個滿嘴的風涼話,故意去提現在當兵與以前當兵的種種不同,如果是為了緩解現場離別的氣氛,那倒也說得過去,要不只怕等回真的要上車時,這些老男人們,各個就會紅著眼眶哭著一團了。

    「嗶…嗶…嗶…」伴隨著火車急促的汽笛聲,月台的站務員努力的吹著哨子!一輛藍皮的復興號列車,急駛進入了月台,窗戶上則是貼著「台北縣第1739梯入伍專車」的貼紙。聽著旁人說到,這是縣政府特別與鐵路局商討用專車送我們這些役男到營區,要不其他地方可能就是要役男親自前往營區報到了。各鄉鎮市公所派來的人,忙著舉旗領著我們通關上列車,因為人多,再加上是專車,倒也省了驗票進入月台的程序,不過送行的家長們則是一律不准通過剪票口,必須留在大廳。突來的限制,讓許多家長有著些許的失望,只能依依不捨的站在大廳的這一邊,向準備上車的孩子揮手道別。 

    跟隨著隊伍通過了剪票口,一轉身想跟老爸說聲再見,卻怎麼也尋不到老爸的蹤影,是人群太多了吧,還是老爸已經先行離去?不去想啦!既然要離別,就別說再見,省得徒增傷感!正意外自己竟是如此理性的同時,冷不防在前腳要跨上車廂那一剎那,我聽見了老爸的呼喊聲:

    「奕帆!自己愛注意ㄟ!到了營區,有空就打電話回來喔…」老爸一手拿著月台票,一邊對我喊話交待著。

    大家都忙著擠上車,我實在不曉得此刻答腔,老爸究竟能聽不聽的到,於是只能用力點點頭表示著。擠上了車廂,一路的往車廂裏走,找到了一個可以靠窗的地方站著,而老爸也在月台上努力搜尋著我的身影,看是否一切安頓妥當;隔著車廂的玻璃,我聽不大清楚外面的聲音,但我卻可以看到爸爸那深隧的眼神裏,竟泛著一絲絲的淚光。

    「叭…」火車的汽笛再一次的響起,列車緩緩的起動了,看著老爸努力踩著步伐跟著火車前進,一邊向我揮手道別,我的眼淚竟也不爭氣的奪了眶。腦海中不禁浮現著朱自清因為他老爸爬著月台送上橘子的故事而有所感動,但此時,我的老爸只利用一張小小的月台票及那雙白布鞋,就足以讓我熱淚直流,看來我的老爸是比朱自清的老爸厲害多了,要不就是我太自作多情。 

    老爸一直到跟不上火車前進的速度後才停下了腳步,逐漸的遠離了視線。趁著一旁同袍沒注意,趕緊擦乾臉上的淚水,也偷偷打量著車上的這些弟兄們,應該都是大專兵吧!臉上擠乎都掛上一副眼鏡,有人呆落木雞的站著,有人湊巧遇到認識的就熱烈的交談起來,可惜的我,因為學校在中和,與我住的地方甚遠,所以車上沒遇著個熟識的人。算了!反正一下子就會到台中,到時後看編到什麼單位,再來認識新朋友不遲。心裏一邊想著,一邊看著車外的風景,也許真的因為是專車,所以車行進入桃園後,除了偶有要等快速車先行通過而停下來外,就再沒有停靠過任何一個車站。


    列車過了台中站後,車速明顯的減慢了,我想應該是再過沒多久,就要達到目的地了吧。果不其然,約莫二十分鐘的時間,列車在「成功站」停靠了;看一看手上的時間,快十點半了,從台北出發到這,這一段路竟也花了不少時間呢。跟著前面同梯的腳步快速的下了車,印像中,專三上成功嶺時,一下火車站還會聽到一旁的喇叭正放送著軍歌—成功嶺上,但這次,卻沒有聽到什麼歌聲,換來的是一堆阿兵哥的鬼吼鬼叫,要大伙動作快一點之類的,真不曉得他這麼大聲做什麼,要是我們知道目的地,那還用你催嘛。    

    「大專兵喔~~」不知道從那傳來的聲音,只覺得這個名辭讓這些阿兵哥覺得不屑,只是他們左胸口上那「教育班長」的名牌,再沒有sense的人也該知道,要是一個不留神被盯上,等回可就要倒大楣了!但此時的我,似乎還沒準備好要面對這一切,畢竟這裏的景物雖然還有些許的熟悉,但隨著當初的學生身份,與現在的新兵角色有所不同,周遭的一切,都讓人覺的有種山雨欲來的不安定感。罷了,還是別想太多!趕緊跟著前面領路的班長,爬上了軍用大卡車,準備往成功嶺的營區大門邁進。

    註記:

    月台票,是鐵路局給送行的家人,可以過月台但不能上車的一種票卷。一張票大約只要十幾塊不等。在幾十年前,很多外地上來台北工作的遊子,有時因為缺少回家的旅費,會利用這種方式來騙過月台的把關人員而進入月台搭車,而等到真正上車遇到車長驗票時,才東躲西藏的逃避驗票。聽老媽說,老爸在年輕時就是箇中好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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