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五 • HI-FI】  

部隊的薪餉一直沒有匯入郵局的戶頭頗讓人困惑！雖說身邊暫不缺錢用，可每次打電話回家，媽媽總交代著要趕緊跟部隊長官詢問，好確認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這電話一來一回拖了快個把月，很快地，下禮拜又到了發餉的時間。

通信連負責行政業務的是和葉班長，平日鮮少見他跟著部隊，偶然出現，總在連辦公室旁的行政室的小房間裡。個子不高的他，一臉白淨、五官帶了些許滿族的樣貌，不笑的他，乍看之下覺得有些嚴肅。

「你有把存摺封面的影本帶過來嗎？」我敲了門，前腳才踏進行政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的和葉班長，只稍稍的抬起頭來問著。

這是我頭一次走進行政辦公室，約莫一坪大的空間，塞進一張辦公桌外加幾個裝滿卷夾的櫃子，就擠得幾乎讓沒有擦身而過的空間。

薪資遲沒入帳這件事，其實班長比我們這些新兵還緊張，因為部隊中有規定，倘若新兵到部三個月沒「關餉」，除了承辦的業務人要懲處外，主官管也會連帶被上級關切著。

「報告班長，影本在這裡…」我把揣在夾克內袋的一張紙遞給了班長，這是上禮拜媽媽從台灣特別寄過來的。

 「你新訓在哪邊？成功嶺嗎？財勤處說你們這一梯只要是在成功嶺受訓的人，都因為資料有缺，所以還沒有上線…」班長總算停下手上的業務，一邊接過影本，說著箇中的來龍去脈。

「班長，二兵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呀？」我有點好奇的問著。

「五千一百二十元！」班長熟練的回答著，想必這是他熟到不能再熟的業務了。

「如果當士官，那每月就有九千二百七十元…還有領導加給…」班長講的好像是我們一定會被連長送士官訓似的。

「喔，對了！還有外島加給…」班長接著補充。

「外島加給？」我不免有些疑惑。

聽班長解釋，這就是危險加給！只要不是在本島服役的軍人，依照部隊駐紮的危險程度，每個月都有不同的津貼。就像是在大金門的我們，加給是兩千元，至於在最前線的大膽島，每個月更可以高達四千元呢。

沒認真聽班長後頭說什麼，我悄悄的算了一下，要是能佔個「電台」台長缺，再加上外島加給，那每個月就可以領到一萬三千元耶，這遠遠高於士兵的七千元，只要不要過度揮霍，那服役兩年下來，也就能存個十來萬呢。

「報告！我是胡海華，請示進入！」木門外傳來聲音，看來有人也恰好來找和葉班長。

「喔，是『HI-FI』！他比你還慘，下個月都要掛階升下士的人了，到現在二兵的薪餉都還沒入帳！我最近都忙著幫他追資料，真不曉得在台灣的行政是怎麼幫他掛『線』的…」班長一邊說，一邊抱怨著。

「你先出去吧！有消息我會跟你說…」班長如此的打發我。

打開木門時，我與海華擦身而過，熟悉的人都知道，HI-FI是多波道排裡的吳偉志班長給他起的綽號。是諧音嗎？究底來說不是很清楚。HI-FI的入伍梯次是1735T，運氣很好的他，抽中了「校訓預士」籤，離開新訓中心後，先是在龍潭「通校」受訓四個月，上個月底結訓後分發到了南雄師通信連，到金門的時間，足足比我們這一梯晚了近一個半月。

HI-FI個子不高，身材偏瘦，聽說是中興大學畢業的，說起話來文謅謅的，跟舜德比起來，味道有幾分相近，平時他的話不多，偶爾才會神來一筆，總覺得他心裡滿著心事。排裡也沒安排他什麼勤務，操課時就跟我們這群菜鳥一起，就連刷洗餐桶也是如此。雖然他跟另外兩位報務士官班的校訓預士一樣，下月就會如期的的掛階升下士，但連隊對這批新來的校訓預士沒啥好感，許多資深老兵，壓根也沒把他們當成長官來尊重。

瞧了一下時間，都快正午了，其他人應該都在廚房等著抬熱騰騰的餐桶，再不加緊腳步就趕不上了。

「奕帆，等我一下…」我人甫走到『精神堡壘』，後頭就傳來呼喊聲。

只見HI-FI小心翼翼地踩著戰備道上的石頭，一路由無線排寢室往上追趕著。

「呼…呼…你怎麼走那麼快呀？我剛在行政室時，不是要你等我一下嗎？」他話說得氣喘吁吁。

「有嗎？我沒聽到耶…」HI-FI真的有落下這麼一句？

「來，這個給你！」他從厚重的夾克裡，拿出一瓶「生活400」。

對於他沒由來的舉動，不免一頭霧水。

「拿這給我幹嗎？你有欠我嗎？」我沒打算把飲料接過，畢竟無功不受碌。

「哪有甚麼啦？就是想請你喝，好朋友一起分享嘛！」這話一出口，頓時讓人覺得肉麻，甚至覺得有些不懷好意。

「哎呀，這沒甚麼啦！以後有事還需要你多多幫忙嘛！」HI-FI沒等我接話，一把將飲料塞進我的手裡。

幫忙？難道是跟最近傳聞連長要他接「參三」一事有關？他也真敢，那怕是我也有意願爭取這個位子。

連隊的編制有四個參謀，也就是所謂參一、參二、參三、參四。參一與參四管的是連上的人事與補給，參二、參三則是管情報與訓練。目前職掌參三的李忠儒班長是1711梯的，大約再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會退伍；按照下基地時的訓練任務繁重，連長此時肯定會找一個人來幫忙，並且讓這人在基地訓練結束後，順理成章成為新任的參三。

之前曾聽班長提了很多次，邀我成為他未來的接班人，以我跟連長頻繁接觸，我也自信地認定這一職非我莫屬，如今突然殺出HI-FI這個程咬金，原本該是順遂的仕途，似乎是又多了些變數。

這事過後的隔天晚上，如往常般地坐在電腦室裏趕著連長紛咐的教案，這個月來，這不曉得是第幾晚的熬夜？時間都已經超過十點半，我仍強撐著睡眼，只希望能如期的交付任務。

「還在忙呀？」HI-FI一把推開了大門，一屁股的坐在後頭的防潮箱上。

這時段他人在這幹嗎？不用上床睡覺嗎？

「你來這幹嗎？」我有點不懷好意地說著。

「李忠儒班長要我製作『基訓連』的課表…」HI-FI一邊說，手裡還拿著一張紙，這本該是貼在布告欄上的課表。

「『基訓連』？這是甚麼東西？不該是通信連嗎？」我口裡對「基訓連」一詞好奇，但對於HI-FI要來打課表一事，更讓人覺得不敢大意。

下禮拜就要正式跨入基前訓，按規定所有的人員裝備都得到齊，這事之前曾在基訓的實施計畫裡看過，但對於通信連要改名為基訓連一事，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你有使用過『漢書』嗎？電腦裡有嗎？」HI-FI盯著螢幕，一邊問著我。

「這就是『漢書』呀！你沒用過嗎？」我轉頭過去看他，一邊手指著螢幕。

我心底不免覺得好笑，這軟體應該很多人都知道，怎會有人睜著眼睛說瞎話。

「哈，有…有啦！我只是一時沒看出來…」HI-FI咧嘴笑著，試圖想掩飾他的尷尬。

「方便問一下，課表之前有留舊檔案嗎？」他從嘴裡硬是擠出這麼一句。

「有呀，你自己找一下…」我其實沒打算告訴他，畢竟那是我親手做出的檔案。

「你急嗎？我這教案還要再三十分鐘，你要等嗎？」我不想讓他坐在我的旁邊，我胡謅了時間，看能不能把他打發走。

「這樣子呀？那我明天再用好了！李忠儒班長說明天下午交到參三科就行…」HI-FI站著，可話裡似乎又有那點欲拒還迎。

有這麼一件事後，我開始懷疑連長對參三一職的安排，但我卻不敢直接找連長問清楚。幾天後，舜德好心的幫我跟參一打聽個仔細。

在某個洗完餐桶的晚上，我跟舜德及啟鴻走在烏漆嘛黑的戰備道上：

「你知道參三這工作為什麼被HI-FI給搶走嗎？」

「就因為你不是士官啦！」舜德壓根沒等我回答，一股腦將心底的話給倒了出來。

「人家下禮拜就要升下士了，你呢？都還不曉得甚麼時候受訓？賣暝夢啦…」這話說的酸卻也實際。

舜德轉述參一的說法，連長本有意在我們這群大專兵中挑選參三的接班人，目前已受文書訓的樟名，未來將成為連上的參一，至於我跟舜德呢？偏偏報務士官班的報五期又還沒開訓，就算開訓，那也得等四個月後才能掛階升士官，眼見基地進訓的時間在即，閒差的HI-FI已具備士官的身分，此時就成了連長可用的一枚活棋。

聽著這一番話，我臉上不禁黯然，既然連長要HI-FI接參三一職已是板上釘釘，那我現在還窮忙什麼？每天晚上作業這麼晚？最後還只是個話務二兵？值得嗎？還不如好好的訓練專業，說不定還有機會送訓升士官，要不落得基地測驗時出包，最後只能狼狽成了個四不像。

我心裡是這麼想的，可連長的計畫又是如何呢？

基前訓開始的時間已迫在眉睫，連上的弟兄們也忙著在左胸口上繡上職務的徽章，我們幾個無線排的二兵，被編制在話務台，因此得了個「話務兵」的職銜。

某個早操的時間，我們幾隻菜鳥忙著搬裝備，準備練習「話務操」，只見HI-FI向值星官報備了作業後，戴著小帽往電腦室的方向前進。

「奕帆，你看HI-FI多風光呀！人家胸前掛得可是『台長』耶…你卻是…」啟鴻硬是拿身分的差異來糗我。

「人家本來就是校訓預士，這哪有甚麼？」我白了他一眼，覺得他那壺不開提那壺。

「拜託，我是替你打抱不平耶！你每天作業那麼晚，白天還要跳操…搞得比我們還累…」啟鴻話說完，頭還不停地搖著，取笑我就是個傻子。

對啦，我就是個笨蛋，每天弄到晚上十一點才上床，還因為之前練習得不夠，現在跳操時才會不斷的出紕漏。

與我搭配話務操的是多波道排的許孚言班長，儘管他平日對我還不錯，可一旦訓練過程有瑕疵，飆起話來也是不留情面：

「搞什麼啦？人家舜德都已經能上架了，你還在口齒不清…」

「你聲音再這麼小給我試看看…講給誰聽呀？」

「腳步踩好，你手抓哪裡呀？你確定這樣有辦法拿到電池盒？」

趁著休息的時間，他把我拉到一旁說話：

「之前就跟你說過，你跟舜德、啟鴻都是大專兵，將來受訓升士官的機會一定有…」

「平時專業要顧好，要是基地測驗搞砸了，你說排裡的班長們怎麼推薦你去受訓呢？」班長好言的勸著。

我當然知道這層利害關係，可每天夜教時，連長依舊把編排教案的任務丟給我，卻絕口不提對我未來的規劃！我的身分依舊是個話務兵，也是個電腦公差，搞得排裡的班長、學長們極為不滿，甚至告到連長那邊去，但最終的安排依舊。

有人問說，如果HI-FI要接參三，那連長幹嘛教案不丟給他弄呢？

這事我也覺得納悶？一直到有天我在電腦目錄裡看到一個Error Log，裏頭存的是歪七扭八的基訓連課表，再加上一旁油印台搞的油墨沾的到處都是，難不成這都是HI-FI所為？

想起李忠儒班長曾有意無意對我說過這句話：

「我毋知『大仔』是嘞想啥？那ㄟ找個不攏共耶…」

如今恍然大悟，他是在嘲笑HI-FI的辦事不力！也難怪連長不敢把基訓相關的電腦業務交給他來執行。

附註： 薪餉一事，在和葉班長的幫忙下，終於在發餉日時入帳了。打電話請媽媽幫忙刷存褶，原本一直掛零的戶頭，一口氣多了萬把塊，除了兩個月的薪俸外還包含著外島加給，這讓掛在心中的一顆大石，總算可以順利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