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剛踏上金門島時,當時只覺得空氣中夾雜著溼氣,以及濃濃的海味,白天的氣溫比起台北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差別,可一旦太陽下山後,若沒多穿件夾克,就會讓人有著寒意、猛打哆嗦。
當時還天真的以為,金門的冷大概也不過如此吧!隨著節氣邁入的「大寒」後,溫度下降的像似溜滑梯般,一路來到了個位數,除了清晨地表長結了一層層的白霜不說,如果晚上站哨不穿那長度及膝的「防寒大衣」,只怕是多待上五分鐘,整個人就會凍得像根冰棍。
「部隊起床…集合時著運動服、防寒夾克,可以戴手套…」內衛兵伸手打開了寢室的電燈,嘴裡複誦著值星官下達的命令。
「戴手套?是能有多冷啦?」舜德努力的把頭從棉被伸了出來,懷疑的說著。
「靠么,棉被上怎會有水?」他盯著濕漉漉的左手掌,不敢相信這水來自棉被的外表。
最近國軍撥發了一種新式的棉被─「防寒棉被」給位在前線的部隊。這種棉被的外層是特殊材質製成的,可以抵禦水氣滲入棉被內側,在寒冷的冬天裡,得以大大提高官兵睡覺的舒適性。除此之外還有個好處,為了保護這特性,從此之後,阿兵哥不在需要把棉被摺得像一塊塊的豆腐乾了,拿到新棉被的我們,無不歡聲雷動。
「啟鴻,你還不起床喔?要集合了啦…」我盯著他的床位,見他仍裹在棉被哩,遲遲沒有動靜,用力捶打著。
寢室裡的弟兄都已經下床,天氣冷得讓人直打寒顫,窗外的霧氣壟罩,一片白霧瀰漫的模樣,視距可能連五公尺都不到。
膀胱憋了一整晚的尿,我跟舜德率先步出了寢室,三兩步直奔到了廁所,來個痛快的解放。
「哇,還冒煙嘞...」舜德驚訝地喊著。
一股黃湯從下體宣洩而出,畢竟寒冬半夜裡,任誰都不想起床上廁所。
隨著集合的時間漸進,弟兄從各寢室魚貫而出,往連集合場的方向移動,氣溫冷得讓人只敢把雙手插在口袋;邊走邊斗的逗趣模樣,活脫像是住在南極大地的國王企鵝。
「啥?四度呢!」有線排的陳英助班長,瞧著牆上的溫度計大喊著。
打從娘胎出生,如此低溫還是頭一次見到。
「嗶… 嗶…集合!」連集合場中央,值星班長吹起集合哨。
值星班長快速地掌握了各排人數後,將部隊交給了值星官。
「注意,今天不舉行早點名…用完早餐後,各排組在寢室裡活動操課…」
「另外,彈藥士等回先去補給庫領取夜行軍所需彈藥數量…天氣冷,留意彈藥受潮…」值星官大聲的宣布著。
「@#$%^啥…」值星官話都還沒說完,資深弟兄們在底下議論著。
「排仔,不會吧…..都要下基地了,還要走夜行軍喔?」有線排的黑軍,人稱「石頭」的班長率先發言。
「就是說渼...這天氣走起來,會冷死人的啦…」文電排的黃云鴻班長,在一旁用力地相挺。
「天曉得,師部就這麼排呀…」這週的值星官是謝排,瞧他聳了聳肩,瞪著眼睛看著他們;一副你以為我喜歡的模樣。
「碰!」連長室的大門被用力的打了開來。走出來的不是連長,是擔任參三的李忠儒班長,還有他的徒弟HI-FI。
「你甚麼時候把基訓連課表交給訓練官?他不曉得我們要下基地嗎?」兩個人站在連長室的外頭,參三氣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我…我上禮拜才交,我有請…請人轉交給「小訓練官」…」HI-FI嘴裡說著話,卻帶了點結巴。
「挖哩嘞,你這麼晚才交?人家夜行軍的名單早就排好了!你自己跟全連交代…」參三也不管部隊還沒解散,大聲地吼著。
聽起來像是有了出了紕漏,如果是HI-FI,那還真的不覺得是意外。
夜行軍對位在前線的部隊來說,似乎不是甚麼新鮮事。剛到部隊的頭一天,恰巧部隊前往才剛走完夜行軍,我們運氣很好的閃過了。十二月份不曉得甚麼原因沒排到,反倒是部隊進了基前訓,師部卻搞了個大烏龍,猜想連長此刻肯定很不開心,準是抓了參三進去飆罵了一頓,才會氣到連早點名都取消了。
會到寢室後,這消息在寢室裡傳了開來。
「晚上衣服穿多一點吼,襪子最好穿兩雙…」聰旦班長像是個老資格的,把準備技巧告訴了我們。
「你又知道了?你去年有走過?」剛從報台下班的童班長,對他吐槽著。資淺的聰旦班長臉上頓時滿是尷尬著。
是說,這夜行軍到底是甚麼玩意?聽著寢室老鳥們的你一言我一噢,原來防衛部為了防止半夜有敵軍或是偷渡客從金門島的四處偷偷的登岸入侵,各師在其責任範圍區內,都必須派遣部隊行軍、盤查,南雄師的負責的區域,是防衛部以西,並且以路往南到料羅灣。這麼大的區塊,當然不會只靠一個連隊來巡邏,因此各師得排好行程表,並且提前交到防衛部列查,這也難怪就算基訓連被誤排了,也難以由其他連隊臨時來取代!
原本清晨的濃霧隨著陽光的出現後而消散、氣溫也升高了些,但跟著傍晚的日暮低垂後,冷冽的低溫再次席捲而來。
「等一下宣布到參加夜行軍的人員,晚上八點在連集合上集合…」晚餐的期間,值星官宣布了今晚的夜行軍名單,不意外地,我跟舜德、啟鴻都被選中了。
排值星志豪班長在部隊下餐廳後,特別囑咐我們幾個今晚別洗餐桶了,趕緊下去做裝備整備。連長會在連集合場檢查夜行軍的人員所攜帶的裝備是否完整。
這樣的禮遇並沒有讓我覺得比較開心!光想得走上半個金門,那腳底說不準得起幾個水泡、痛上好幾天,更別說得頂上一整夜的寒風刺骨呢。
行軍的裝備得著上甲種服裝,並且帶上鋼盔、防毒面具、水壺,離開前還不忘偷偷的帶上一包「瑞士捲」,這是老鳥們交代的!半夜天氣會很冷,吃點東西增加熱量能幫忙去寒,順帶也能提提神。
夜行軍部隊,八點準時在連集合場集合完畢。值星官依照分組,將人員分成「尖兵組」及「機動組」。老鳥們聽到後,有些人不免唉聲嘆氣,我跟舜德、啟鴻三人都被分到了尖兵組,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自己的身分,自己要搞清楚啦…」吳偉志班長也被分到了尖兵組,捉狹的嘲笑了自己,也間接的說出被分到了尖兵組,肯定是件苦差事。
九點一到,所有參加夜行軍的人員在值星官的安排下,全數上了三輛悍馬車,在連長的帶領下,車隊一路從師部大門駛離,後斗的斗篷也在排長的命令下,全數都給蓋了下來。
「班長?為什麼樣蓋斗篷呀?」我有點納悶的問著偉志班長。
「排長怕你們冷呀!你看長官對我們多好啊…」班長搞笑的模樣,讓車內的氣氛頓時變得逗趣活潑。
「班長班長,我們真的要走完半個金門嗎?」舜德好奇的問著。
「你覺得我很老嗎?我奈知啦…」偉志班長翻了個白眼,看來這也是他的第一次。
坐在車後斗的林哲生班長,大概是看我們都沒經驗,忍不住的開口說著:
「你們等一下走路時都給我清醒一點呀!以前常有人邊走邊睡著了,結果整個人摔到一旁的水溝裡…」
真的假的?這讓人有點不敢置信。尤其是今晚的氣溫如此嚴寒,冷得渾身發抖,真有人能睡得著?
本該是寂靜的夜空,一開始還有大家的說話聲,慢慢的隨著車輛的前僅,此刻只剩下引擎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著。因為看不見車外的一景一物,空氣有些沉悶,隨著車輛的顛簸起伏,我的眼皮竟不爭氣的慢慢往下蓋,整個人不自覺的打起盹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吵雜聲,把我整個人從酣睡中驚醒了過來。
「到了!到了!趕緊下車!」哲生班長吆喝著大家,順帶的把斗篷往上掀。
在值星官的招呼下,一行人迅速排成兩路縱隊,跟著連長的步伐,往遠處光亮的方向前進;一路都是斜坡,讓人不免走得氣喘吁吁。
這裡應該就是防衛部了吧!我看著遠處盡頭有一扇柵欄,心裡不禁的想著。
要咱南雄師,這時間早就換成了帶著小帽的待命班弟兄來支援了,可這裡依舊是穿著淺綠色軍裝的武裝憲兵,還部屬了雙哨,各個人高馬大、英挺,兩眼炯炯有神的看著前方。
「誰呀?」大門憲兵張口大聲喊著,原本持搶的模樣,馬上換手成了端槍的警戒姿態。
「黃文義!」值星官扯著嗓子回應。
「去哪裡?」
「去市場!」謝排哪敢怠慢,趕緊回答著。
對過口令,知道該是今晚執行夜行軍任務的友軍後,憲兵的神情不再如剛才那般的嚴肅,回頭到勤務室內拿出一本簿子,與連長及孫排核對著身份,並且開啟了大門,讓部隊弟兄魚貫地走了進去。
漆黑的夜晚中,看不清楚四周的一切,只能從大門的光線照射下,依稀的看出不遠處有扇至少兩層樓高的大門,裏頭該是「擎天廳」吧?我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
「注意!按照夜行軍的分組站好,把裝備擺好準備校驗…」排長壓低著聲音發出命令。
我今晚除了全副武裝外,還得戴上一把步槍、三十發子彈,背後還駝了一個背架,裝的是一盒彈藥箱,金屬製的外盒,裏頭不曉得有多少發子彈,沉甸甸的,掂量起來應該有個十來公斤吧!
防衛處派來的軍官拿著手上的清單仔細的校驗著,還叮囑著連長留意各據點有無偷渡客,另外還特別的提醒今晚有長官出來夜巡,別輕忽了!
十點一到,校驗結束,弟兄們依序地走出防衛處的大門,本以為今晚的夜行軍任務就此要揭開了序幕。可想不到的,連長一個命令,大夥全又爬上了車,並且蓋上了斗篷。
不是要行軍嗎?我們幾個菜鳥看著哲生班長。老馬識途的他,把食指擱在嘴唇上,意識要我們別多問,就看著辦吧!
不消半刻鐘的時間,連長一個命令,三輛悍馬車已經發動了引擎,奔馳在防區的大道上,逐漸消失在大門衛兵的視線中。
附記:
防衛處的憲兵聽說都有被精挑細選過,身高看起來都有一百九十公分,外型也顯得粗曠。
聽班長說,不像我們平時站哨,槍枝裡裝的空彈匣,防衛處大門的衛兵,彈匣裡都是實彈、而且手指隨時都按「保險」上,只要一見狀況不對,就能打開保險馬上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