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風謠》2

第一章　薩米西亞之淚

第一節     天之驕女

星軌曆1310年，8月4日上午十一點，南沙藍諾。

        鬧區街道圍在薔薇白的圓形廣場外圍，成了數段圈排延伸的環形路段。唐奇洛廣場的北緣坐落著高大的市政廳，平頂多柱的四方大殿表現出城內公共機構的一貫風格，恬淡的象牙白色系結合了歌頓宮殿群特有的古典簡約。這裡是市中心，南沙藍諾的美麗心臟。廣場南端的環形路段，由三段舖上灰黑屋瓦的商店街依序組成，街上並排著方頂闊面的低簷建築門面，有些以傳統技術糊上紙格，有些則在木質窗櫺方格中鑲上大片的清透玻璃。在鼎沸人聲中，一排排東方式矮樓之地沉靜並立，深淺不一的古老屋瓦外觀平實，在日光之中閃耀。

        廣場北方，雪白的巨偉建築群在正午的太陽下縮起影子，明亮的人造輪廓襯著晴亮長空組成的巨幅背景。放眼望去，此刻的市街盡是漫成一片的刺眼白芒，平和的城市氛圍正在悠然流轉。

在十數排石階之上，圓柱形的市政廳俯視著市中心廣場，人群並未受當空烈陽驅散，仍在廣場上祟動著。不論是宏偉的古典建築，抑或朝氣蓬勃的低矮鬧區，懷著各種目的前來的人們，總會目視幾眼廣場週邊的優雅建築，同時在心中默認這座城市的美好。

市政廳前廊，某道雕飾著浮體水流的白色闊柱旁，一名高挑白皙的俊朗男子正於廊階上流暢起身。他的短髮閃熠著墨藍澤光，刺鬃般地逆立於頭頂的中心線上，與腰間的東方刀鞘相互應和著英銳的力度。

男子雙眼透藍，宛若俊美神像的立體五官，卻煥出一股從武者罕見的雅逸氣質，讓人不禁好奇起他的出身與職業。

他是汀斯利‧塔卡沙，一年前還曾是個不隸屬於任何傭兵團、僅憑個人意志接受雇用的自由傭兵，現在則是個受雇於年輕富商的專職護衛，有著傭兵工會裡的高等級認可與那紙靠著有禮個性贏來的優良證明。

抬起著佈有修長肌肉束的手臂，護衛拍了拍上身這件滾金邊緞面藍衫，立領剪裁讓他的脖頸線條更明顯。

男子踢著閒得發麻的長腿，套在下身的皮質黑色寬褲因而映過一道道廊外的日光。悠然瞇起眼，他眺向南邊的晴藍遠空。聚在那裡的厚重雲團正暗示著午後雷雨的可能性，但護衛並沒太擔心這種小事，不久便打著呵欠坐回廊影中。

廣場旁那幢淺灰色的鐘塔開始擊響出11聲鳴動，仔細聽來竟讓人昏沉沉的。

「希望老闆中午之前就能辦好事，他今天好像去了特別久。」青年以清澈如水的嗓音喃喃自語著。

他口中的「老闆」指的是年少立業的沙藍諾商業協會幹部－夏安‧雷文。去年他才剛與姊姊合力完成與中部城邦締結商業聯盟的巨型計畫，如今不只得負責商協的內部事務，更有自己的連鎖布坊要經營。

這樣繁忙的日子轉眼已過了一年了。

摸了摸褲袋裡的傭兵執照，短髮青年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爽朗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嘿，汀斯利－」蓄著簡俐烏髮、身形嬌小的夏安揚唇苦笑著，快步踏出市政廳那寬大的玻璃窗格門。上身罩著寬袖白衣，水藍色七分褲底部露出一雙纖細的腳踝骨，纏在腰際上的那條深藍色衣帶垂在空氣之中，隨著陣陣微風輕雅掀動。

夏安偏了偏頭，他的長相平和白淨，看上去是個討人喜歡的少年。「呼，實在沒想到，今天的人會這麼多。」

「不妨礙的，老闆。」高大的汀斯利微笑答著，大掌擱上夏安的背。「不過……我倒是肚子餓了耶。」他面有愧色地說。

「咦？這麼快就中午了呀？」棕眼少年訝然反問，與護衛並肩步下市政廳石階，廣場上，一塊塊工整的灰白色的水紋花磚，正在泛射著正午的日光。

「哈哈，老闆果真是個工作狂，時間對你們而言總過得特別快。」

夏安抬起褐色晶眸，朝護衛苦澀地笑了笑。一高一矮的清瘦身影步進人群裡，往廣場南緣那三段隔著路口並連的商店街區走去。

第二排商店街建築的長條屋頂站著另一個少女的嬌小身影，她正挺直結實身軀，往廣場的方向眺望。

她是亞希禔，現在正朝一天的開展邁進。

抬臂在風中拉起一道約兩掌寬的黑色遮陽布幔，黑髮粉頰的亞希禔瞇起眼，嘴角牽上一弧篤定的微笑。她將黑巾迅速繫上寶藍色寬褲的褲頭，指尖調了一下搭在雪白露肩罩衫內的藍背心，接著便如捷豹般輕巧躍落街道，皙白衣色頓時閃過一段熠熠日暉。

「姊姊有向你交代什麼嗎？」廣場邊緣這一頭，少年抬頭問著高挑的汀斯利。

少年的親姊姊指的是目前人還遠在失落大陸中部的丹那威城洽談公事的少女雪若，她與店裡的另一名護衛預定今晨啟程返家。

「老闆娘好像說過，要把一張給諾瓦先生的支票寄出去。」

「好，那麼我們午餐過後就到郵驛總局去。」

夏安與汀斯立的身影沒入人潮之中。

同一時間，丹那威城的賽比亞克港這頭，一個皙瘦少女正慌張地奔出港邊的薄闇巷影，輕盈的身影衝入燦爛白日形成的光紗之中，濕亮的烏黑長髮溜過肩頸。而一名手提長劍與行李背袋的黝黑男子就跟在身後，節制著步速以免撞上少女。他的面孔深邃，膚色烏黑而光亮，一頭漆黑捲髮剪得服貼，厚實而工整的脣形顯示出忠實安分的好性格，眼見少女在前頭顛簸地穿越人潮，他索性湊上前，以碩偉身形替少女開路。這兩人便是方才提及的布行少女雪若，以及護衛布雷克，她倆正焦急地擠過喧嚷狹街，一路往漾蕩金光的漁港前進。

一襲白色衣裙的少女仰首甩開了汗濕細髮，唯恐被人潮沖散，伸手往前扣住男子的手腕。

「布雷克－我想船應該是走了。」她無奈地對前頭的攜劍男子說。「總之，我們還是儘快趕到船塢那裡去看看吧，我真擔心這樣下去會趕不回沙藍諾。」

「別擔心，小姐。就快到碼頭了，到時再說吧。」蓄著深色山羊鬍的布雷克答著，他的下巴與顴骨皆分明，眼神安定，和細眉秀眸的柔美少女形成對比。

護衛隨著少女擠進市場邊緣的小巷，任深巷裡的光影拂落黝黑臉龐。「抱歉，讓小姐妳這麼折騰。」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記清楚航班。」少女在自己的烏亮髮浪裡擺擺手，淺笑了一下。

巷尾外那團刺眼的陽光掃向她們，層層湛藍海水映射出奪目光采，一波波溢向建築簡單的登船口。木造船塢延伸出的簷道旁，一艘滿載移民客的三桅帆船恰好即將上錨放帆。因風旋動的巨帆下，船員往船舷移動著，正準備撤除搭上岸邊的接駁船板。

布雷克趕緊飛步上前。「請問這船開往哪裡？」

「往沙藍諾。」背向光源的臉龐晦暗。「要上來就快，船要開了！」

雪若對著回首後望的布雷克點了點頭，那是一個迅速明快的決定性眼神。

兩人一同飛馳過震盪不已的船板。水浪就追在駛動的船身之後，艷藍天光則灑落遙遠水域，如神之步履，往各方無盡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