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之歌〉-5

05


伊庚睜開眼睛，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

拉門、榻榻米、牆上的字畫、精美的插花、安定心神的檀香……有別於光之神殿，此地名為東照宮，隸屬於和聖主齊名的女神，是天國最特別的地方。

「伊庚？」

得知他甦醒，丰的胞妹──「大神」天照入內，摸摸伊庚的額頭，確認他沒有發燒，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優雅一笑。

「Lady？」

從古至今，天國一直由雙神率領。聖主對外謀略、征戰，重大決策皆由丰負責；大神因為與生俱來的能力，負責管理天使的靈魂。儘管外表不像，兩人卻是如假包換的兄妹，在人間有不同的信徒。

「Lady，您怎麼回來了？」

看見天照，伊庚很驚訝，因為數年前，天照遠嫁東方，與丈夫建立八國之一的邪馬台帝國，很少回娘家。

「局勢不穩，地獄的狀況很不尋常，天國、邪馬台和其它國度都被影響。」

天照告訴伊庚，瘟疫魔女死前，用她黑暗的靈魂詛咒人間，瘟疫橫行，現在的人間到處是屍體，比地獄可怕。

「你被瘟疫魔女詛咒。兄長救你回來，我負責療傷。」

天照把藥端到伊庚面前，伊庚其實很不想喝，因為天照的藥都很苦。面對大神溫柔又不失威嚴的表情，伊庚無可奈何，乖乖喝掉，順便要一片梅干。

「說到地獄，我的任務……」

伊庚話說一半，走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丰聽說伊庚清醒，立刻跑來東照宮，看見伊庚平安無事，詢問天照：「情況如何？」

「詛咒已經根除，但傷及根本，必須休養。」

天照起身，白底紅飾的和服襯出她的優雅，相當好看。

「兄長，伊庚這兩年不能離開天國，以免復發。」

「……！？」

對於熾天使，兩年的時間並不長，但伊庚想起人魚、想起深海，他是有約定在身的人，向兩位抗議：「Sir、Lady！」

丰不意外，他拍拍天照的肩，說有事要和伊庚商量，麻煩天照去趟光之神殿，算是幫他代班。

「辛苦了，這陣子要麻煩妳留在這。」丰說：「妳夫君那邊，我會親自解釋。」

「解釋就好，不可以吵架，也不可以打起來喔。」

天照笑著說完，踩著優雅的步伐離去。丰席地而坐，伊庚還沒開口，丰平靜地問：

「你的朋友，是不是人魚模樣的惡魔？」

「……！？」

伊庚瞪大眼睛，以為丰打算殺死深海，連忙解釋：

「Sir！他很弱，連人類都殺不死，不構成威脅……！」

「伊庚，聽我說完。」

丰像平常一樣，揉了揉伊庚的頭髮，叫他冷靜。

「你朋友沒事，他人在地獄。」

巡察的天使回報：深海回地獄前，帶著哽咽、哭腔、哀鳴，唱了一首〈人魚之歌〉，旋律和伊庚的曲子很像。人魚的歌聲無比哀戚，人間的海洋被詛咒，海裡的生物與他的情緒共鳴，一個個不分種族，見人就殺。

「更糟的是，你朋友的歌聲，創造出不該存在的生物。這些生物沒有靈魂，就算殺死，沒多久又會動起來。」

丰列舉：「有的異常巨大，張嘴便能吞沒船隻；有的外型像蜘蛛，會登上陸地屠殺村莊；塞壬魅惑男性，引誘他們落水，將人類溺死在海裡……」

丰沒有責備，因為他知道，伊庚光是消化這些，對他而言就是懲罰。

海洋的詛咒來自人魚，然而，人魚只為伊庚而唱。伊庚是起源，歌聲的情感來自於他。伊庚想給深海幸福，卻適得其反，變成人魚心底的痛。


「我也想聽深海的歌。」


……為什麼會變這樣？

伊庚垂頭，回想深海的笑、清澈的歌聲、藍色眼睛，全被眼淚和哭聲取代。說好的承諾變成詛咒，伊庚咬牙，拳頭打在地上，好想掐死自己。


「Sir……！」

伊庚哭了。

多年前，熾天使夥伴黑白雙子叛變，丰也沒見過伊庚哭。

「我喜歡他，可是……害深海哭的是我！害他變成這樣的也是我！我明明……啊啊！該死的！可惡……！」


伊庚氣自己，氣到語無倫次。丰拍拍他的背，安慰伊庚：

「你保護了他。如果讓瘟疫魔女得逞，你朋友會生不如死。」

「……。」

「伊庚，有些事沒有最佳解方，只能避開最糟的。」丰嘆氣，「我們強大，卻非萬能，力量解決不了每一件事，我們只能選擇。」

這一次，最強的熾天使得到教訓，他的力量並非全能。伊庚縮著身、抱著腳，下巴靠在膝蓋上，思考良久。不能出門，伊庚只想待在自己的Land，什麼都不想做。

「Sir，可以對外宣稱我被禁足嗎？」

「好。」

伊庚主動要求禁足，真是歷史上頭一遭，但伊庚確實需要休息，丰願意給他時間。

「哪。」

丰不只答應伊庚，還送他禮物，一把精緻的魯特琴出現在伊庚面前。丰解釋：「舊的找不回來，我請人做新的。」

伊庚又驚又喜。不得不說，丰對他們這群熾天使真的很好，至少在伊庚心裡，丰一直是丰，他表達關心的方式就是這樣，沉穩內斂。

「Sir，謝謝。」伊庚愧疚表示：「抱歉，老是給你添麻煩。」

「小事，我習慣了。」

隨後，伊庚和丰寒暄幾句，另一邊的天照正在光之神殿，聽貞節講述天國的近況。

「咦？」

討論到一半，神殿的水池湧出黑色的霧，一雙綠色的眼睛浮現，那名白色長髮、綁著辮子的小魔女再次出現。她左看右看，發現丰不在，黑霧消散，消失不見，前後不到三秒。

「貞節，剛才那是？」

天照嚇一跳，貞節卻見怪不怪，解釋：

「自從看完一名天使的記憶，那女孩每天出現，喜歡盯著Sir。要是沒看到人，她會馬上離開，似乎只對Sir有興趣。」

「那個眼睛和髮色，不是魔女嗎？」天照問貞節：「兄長不打算處理？」

「一開始警戒，但她不會害人，Sir也習慣了。」

難得天照在，貞節提問：「光之神殿是天國的中心，窺看並非易事，Lady有頭緒嗎？」

「沒有，不過……」

天照抓住貞節的手，突然露出認真、緊張的表情，叫他的名字：「貞節。」

「是。」

「不用怕兄長，你放心，老實告訴我。」

天照的口氣不是開玩笑。貞節深吸一口氣，以為天照要提出驚天動地的問題，結果她問：

「兄長在外面，是不是有私生子？」

「……。」

這是邪馬台和天國的語言隔閡嗎？貞節愣在原地，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Lady，您指的私生子……」貞節看向水池，「那個女孩？」

天照點頭，貞節更聽不懂。就算退一萬步，丰在外面真的有女兒，聖主怎麼會生出魔女？

「奇怪，既然沒有血緣……」天照沉思，「那女孩和兄長的靈魂，怎麼會如此相似？」

貞節疑惑，「您的意思是？」

「靈魂的結構很複雜。兄長和那女孩，除了核心的魔女、天使，其它部分都一模一樣。」天照再問：「關於那女孩，有什麼線索？」

「非常神秘，還在調查。」貞節想到，「名字似乎是『莉莉』。」

「『莉莉』？」

天照的夫君──邪馬台帝國的「絕王」，八國到處都有他的足跡。天照從夫君口中聽過不少傳說，其中令她印象深刻的名字不多，「莉莉」是其中之一。

「……莉莉絲？」


最強的魔女，所羅門的叛徒──

「夜之魔女」莉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