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這種生物｜為你好（上）

這個月對我和媽媽來說特別難熬。

難熬的並不是治療，而是我們之間的磨合。

不同價值觀，生活步調不同的兩個人，要幾乎24小時綁在一起，到底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小至窗簾要不要拉開，大至貸款，我們的觀念跟做事方式都有極大的落差。

每次總要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最後總是無解，也讓我們對彼此漸趨失去耐心。

我一直在觀察自己的情緒變化，想從中找出讓自己憤怒的原因。

才意識到原來我心裡對媽媽有些疙瘩，遲遲沒有化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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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非常在意他人眼光的人，說好聽一點是替他人著想。

她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考慮其他人怎麼想，以最不打擾的方式來做。

例如她不喜歡在下午或晚上十點後開關車庫，因為怕打擾到鄰居休息；覺得家裡很亂，鄰居可能會從窗戶看進來，就永遠不拉開窗簾，不開窗；別人跟她借錢她也不好意思催款，總是會幫對方找很多理由……。

也因此，不愛打扮的她，卻一定會在包包裡放一把梳子，隨時注意自己的頭髮有沒有亂、要整理；去醫院前，會特地洗頭洗澡，因為不希望弄髒醫院的診療床。

她對自己和我們總是特別嚴格，幾乎不會當面稱讚我們，每次跟我們說話，就是在說我們哪裡哪裡要改進，哪裡做得不夠好，爸爸以前總愛開玩笑，說媽媽是「ㄒㄧㄢˊ」妻，很會嫌的嫌。

從小到大，她很愛拿我們跟別人家的小孩做比較，我的個性不服輸，越是糾正我，我越想證明給你看，但我也一直很挫折，因為媽媽從不會正面肯定我，我覺得在她心裡，我永遠不夠好，不管我做了什麼，她總是可以找到我的不足。

我知道她很善良，但是是對其他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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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離開家生活工作，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在完成這些事情的過程中，慢慢培養出屬於自己的自信，儘管，我還是無法得到她的肯定。

每次回家她總是要我去考個公務員，穩定一點，要我不要跑來跑去的，不然誰敢娶？

我學會把她說的話當耳邊風，好維持我們之間的和平。

媽媽生病後我深怕再也聽不到她的碎念，我重新打開了我的耳朵，想把她說的一字一句記入心底，但朝夕相處下，過去的瘡疤卻不知不覺中再次被撕開，在她面前，我似乎還是那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欠教育，欠提醒，讓我又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每個決定是對的嗎？

為此我們開始有了大大小小的爭執，在一次爭執中，我終於忍不住激動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嫌了？我做這些只是希望你開心，希望你會舒服一點，但是你讓我覺得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錯的，我永遠做得不夠好。」

「我並沒有覺得你做得不好，我只是在教你，你要知道以前我的媽媽都不會教我這些，我都是自己學。人家跟你說的話，你不喜歡就不要聽進去，你要知道我以前是很閉俗的，根本不會這樣說我的想法。」

「我已經跟你說很多次了，我不想管別人怎麼想，但你還是一直說、一直說，完全不考慮我的心情，搞得我很焦慮！」

「好好好，我都不要說，以後我都閉嘴。」

「我不是要你不要說話，但你可不可以說些肯定我的話，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嫌我這裡不對，那裡不好。」

「你媽媽就是嘴笨，不會稱讚人，但我周遭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你是我們家最優秀的孩子，你那個XX，標準很高的，也都稱讚你。」

「但是你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過！而且我更在乎的是你怎麼想，不想管別人怎麼想。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拿我們比較了，就像小時候你總要拿我們跟別人家的小孩比，你知道我其實很自卑嗎？我永遠得不到你的肯定。」

「等你當媽媽以後就知道了，不管孩子到了幾歲，你永遠都會擔心他……。」

「我只是想要你稱讚我，告訴我一句，我這樣做你很開心，很難嗎？」

我怒氣沖沖地甩上門，衝進浴室打開熱水，從頭到腳把自己淋濕，然後藉著嘩啦啦的水聲，放聲大哭，哭到抽咽，幾乎喘不過氣。

我知道，我最討厭她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我也一樣。

我的憤怒有很大一部分是針對自己。

內心的恐懼怪獸不斷否定自己，比想像的還要大，大到吞噬了理智，淹沒了我。

我像在漫漫搆不著邊際的亂流中載浮載沉，微微張開眼睛裡都是鹹鹹的海水，模糊不清。

我愛她，但我卻恨我自己。

2022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