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不害怕」

有些事當時覺得不害怕、不危險，日後想起來卻十分害怕、超級危險。其間的因果關係，有的顯而易見，有的卻要等到長大以後才會逐漸明白。 民國56年，多麼神奇的一年！這一年，小六畢業生必須通過末代升學考試才能唸初中。次年，國家實施九年義務教育，此後小學就是由你玩6年，民國44年生的小孩，何其不幸，第一次感覺到不公平的滋味，卻無法反抗！ 初中二年級的班導是軍中轉任的新老師。初來乍到，班級管理採無為而治，不若初一導師，每天藤條炒肉絲，大家不是擦綠油精止痛，就是抹萬金油消腫。有一天午休，班上有么喝的、挑釁的，有丟球的、比腕力的，聲音像失控的火苗，穿牆出壁，點燃一串串的鞭炮，整間教室像失控的遊神廟會。突然，導師如紅面關公出現在門口，神情肅殺。不由分說左手抓著一位同學的肩膀，大聲喝道： 「站好！挺胸、深呼吸」 老師的右拳對著同學的胸膛，用力一擊，聲音爆破如特大號加農砲，碰噹一聲，同學倒退三步五官糾結成一堆，全班目瞪口呆，一片默然，如散場的廟會，從此全班對硬漢鐵拳敬畏三分。 為了修補這段隔閡，導師決定假日帶我們到秀姑巒溪郊遊，距離學校約3.3公里。當時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就是孔明車，但那時候的「武車」卻不像現在的Ubike一樣，合乎人體工學，流暢好騎。它有寬而大的後座，方便負重載物，龍頭和座位之間有一條橫槓，女生要跨上車非常不方便，男生就無所謂了，還可以在橫槓上多載一位乘客。 大家一路說說笑笑，少時出遊就是快樂，車陣到達溪上的瑞穗大橋，隨意亂擺，便衝下溪邊。經過一片綠色西瓜田，其間結實纍纍。想著紅色多汁的果肉，汗水和唾液一齊湧出。忽見瓜園旁搭起的棚子內，一位頭戴斗笠的男子，正將溪中清洗泡涼過的西瓜，切割成一塊一塊帆船型的大小，綠底紅身，汁液飽滿，堆疊成山。看到我們一行人馬到來，趨前向導師打招呼，然後招待我們大啖西瓜，狼吞虎嚥之際，心想導師真是交遊廣闊！後來才知道，斗笠男是同學的爸爸。 秀姑巒溪是條大河，當時還未盛行泛舟。水的樣貌非常多樣，有水流繞石東轉西灣，波濤四射的、有河面平緩，暗藏許多漩渦的。天氣炎熱，吃足喝飽，大家穿著內褲就往水流平緩處，游泳玩樂。有拋球的，有打水漂的。突然有一位同學兩手伸直，身體載浮載沉，逆時鐘旋轉，直呼救命！同學都在玩樂，無人發覺。我二話不說，立刻向前游去，拉到他的手，瞬間跟著他一起繞圈圈，彷彿他在碗內我在碗外轉，他的身體被一股往下的拉力，不停地往下墜，我死命拉住他，阻止繼續下墜，力氣逐漸放盡，不是一起墜落水底？就是鬆開雙手？腦筋一片空白。 近日曾經讀過莊子達生篇一個有趣的故事： 孔子觀水于呂梁，懸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遊也。 可見瀑布澎湃，流水湍急，魚鼈都避之，遑論人畜。 孔子忽見一男子下水，被沖到激流中。以爲此人有苦，下水尋短。因此叫弟子，順流去拯救他。豈料那人，在數百步遠的激流中，又浮出水面。他披頭散髮，引吭高歌，遊到寬而緩的水塘邊。 孔子問：「我看你披頭散髮，在魚鱉都絕跡的水中載浮載沉，初以為你已是一具死屍？未料竟是個活生生的人。你這身本事是如何學得的？」 男子說：「沒有什麽專門的技術啊！我一開始就這樣，長期慢慢成了習性，自然天成就這樣了。在游泳時，一碰到漩渦就跟著漩渦沉下去，當旋轉到了底，自然會從另一個方向湧出來，這時我也不慌不忙地，跟著河水湧出水面。只要順著水勢，隨著水性游，不要抗拒它，不要緊張，也不要自以為是的與水流對抗。那麼，在這裏游泳其實也沒什麼困難吧！」 旋渦轉著轉著，轉到靠河堤的一邊，突然腳底有一個石頭擋著我的腳掌，於是借力使力，使勁一拖，兩人如脫土的蘿蔔，精疲力竭的躺在沙灘上喘息，連內褲都不見了！ 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心中甚為害怕為何當時就是不害怕呢？被加農炮炸開胸膛的同學，我們都好擔心他會從此因傷輟學！還好他目前是連任好幾屆的鄉民代表，到現在都還在為民服務。 當時在漩渦旁邊不管放手？或是不放手？只要沒有碰到幸運的石頭，終將釀成社會事件和家庭悲劇，想到自己的愚勇，老師的無畏，深深覺得懷有害怕「不害怕」的心態，方能謹小慎微，常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