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1|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趨鶩(三)之五、東海湖畔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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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東海湖畔的沉思


山中歲月無甲子,大度山東海大學的東海湖畔。但見一人身影,獨坐在湖邊的紅磚矮堤上。「我知道歷史寫在史冊都是假的。書寫歷史的史官,不過是皇帝的奴才,專為勝利者歌功頌德。權力之為物,眾人拼死競相爭奪,還不就是為了主宰他人的慾望。為了萬民皆從於我,為了天下皆聽我號令。於是國民黨推翻滿清皇朝後,樹立其讓人民膜拜的政治神祉─國父孫中山,民族偉人蔣中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於是民進黨推翻國民黨後,亦在台灣樹立其政治神祉─陳文成,鄭南榕,台灣之父李登輝,台灣之子陳水扁,及二二八事件受難者...。江山改朝換代,所謂"正義",永遠是我對你錯,我是你非。贏者全拿,掌控歷史的解釋權,好藉國家教育,灌輸思想。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任得政客操弄,與簇擁貪婪權勢者。除了殺得血流成河,鬥得人性泯滅外。而國家社會的盛衰興亡,與人的生老病死,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輪迴...」滿懷苦悶無法發洩的悵惘,白茫茫的五里霧中,顏程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東海湖。


地處偏僻的東海湖,位於東海大學向陽山坡,滿山相思樹林的最下方。倘若從男生宿舍走來,得經過荒草叢生的羊腸小徑,與蜿蜒於樹林間的小路。起先,路旁偶而還會看見零星,紅磚牆灰瓦的學校教授宿舍院落。但路越走越荒涼,走到最後,放眼所及只會看見長得比人還高的長草;即是東海大學種植牧草的農牧場。山窮水盡疑無路,但只要在沿著荒草漫漫的路往前走。需得留神注意,才會發現路旁叢生的荒草間,半掩著一塊約一個人高的石頭。而這石頭上,就寫著東海湖三個字。爾後,朝著石頭旁邊陡峭的階梯往下走,便會到東海湖。由於地處偏僻,需得通過陰森樹林,以及一望無際長滿長草的牧場。所以東海湖,通常人跡罕至。因此關於東海湖的鬼怪之說,特別的多。或有學生傳說,曾在東海湖,看見可以吞下一個人的大蟒蛇出沒。亦有學生傳說,夜半時分,東海湖邊的涼亭,常有女鬼掩面哭泣。正因有如荒山野嶺,通常學長姊都會告戒學弟妹們,晚上的時候,最好不要到東海湖,以免發生危險。然年輕學子,青春的激素刺激下,那有不愛冒險與刺激的。因而三更半夜時分,偶而或許總會有學生秉燭夜遊,前往東海湖探險。但也並非所有學生,都把東海湖,視為危險禁地。就如顏程泉,晚上睡不著,往往就會整個夜晚在東海大學的校園內;有如孤魂野鬼般的飄來盪去。


男生宿舍旁荒煙漫草的乾河溝,茂密竹林隨風而搖的女鬼橋。黑幽幽的樹林外,遠處路燈掩映柏油路的大學路上坡路。垂著氣根的老榕覆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文理大道兩旁,灰瓦紅牆的四合院學院院落。兩面斜曲牆的橘色琉璃瓦泛著月光的路思義教堂。路再往下坡路走,午夜時分,就僅剩得遠離教學區的滿山樹林,與暗無天日的蜿蜒山路。但午夜時分,飄盪如游魂的顏程泉,常常不知不覺,就會帶著滿懷苦悶的心情,晃盪走到東海湖。


「生命根本看不到希望,與美好的未來。就我經歷過的浮世人生,數十年的浮生若夢。我所看到的,都僅是人的世界與人的社會,永無止盡為利益的爭鬥,與為權力的鬥爭。威權到所謂民主。從九十年代,李登揮推動民主改革。再到西元二千年,陳水扁當選總統,政黨輪替。再到2008年,國民黨又贏回政權,馬英久執政。民主時代的到來,群眾運動,風起雲湧。換來的,卻是社會越加分化對立,與永無止盡的衝突。鬧哄哄,你的正義與我的正義,水火不容。你不滿我,我不滿你。你捅我一刀,我劈你一斧。你斷我一手,我砍你一腳。充滿敵對立與仇恨的社會,集體鼓噪起鬨的情緒化群眾。狂熱於追逐潮流的世俗,就宛如河水上淺根的浮萍一樣,終日隨著一波波的潮流,東湧來,西湧去。質變量變,量變質變,翻轉來,翻轉去。到頭來,毫無意義的輪迴,原來只是有如鐘擺般的空轉。而人性的貪婪與自私,依然千年沒變。就如同我小時候在田裡,看見的一大群菜鴨母。去年過境的菜鴨母,今年又會再來。今年過境的菜鴨母,明年又會再來。雖然,去年來的菜鴨母,就早已上了餐桌,不再是今年來的菜鴨母。今年過境的菜鴨母,也不會是明年再過境的新世代。但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的菜鴨母,年年年年鬧哄哄,呱呱呱叫的過境。去年今年明年,同樣卻還是,只是一群鬧哄哄的菜鴨母而已。~~難道人的的世界,人類的社會,其實也跟菜鴨母一樣...」。


午夜的東海湖畔,紅磚砌的低矮護堤,但見顏程泉獨坐,雙手撐著低垂的額頭,看似充滿苦悶。腦子裡方聯想到,小時候,每年秋收後,看見從田裡過境,成千上萬的菜鴨母。怎料,就在這三更半夜的東海湖邊,顏程泉的耳畔,忽竟聽得嘎嘎嘎嘎的鴨叫聲不絕。"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原本三更半夜,靜謐的東海湖邊,僅有蛙叫與蟲鳴聲,但這鴨叫聲卻越來越明顯。且像是有成千上萬的鴨群,嘎嘎叫著,從四面八方而來。「三更半夜,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鴨子叫?難道東海大學的農牧場,不止有養乳牛。難不成學校,還有養鴨子不成!?」漫天嘎嘎響的鴨叫聲中,正當顏程泉滿腹狐疑,一時不免心中驚懼,舉目四處張望。迷霧瀰漫的眼前,原本白茫茫什麼都看不見。隨著嘎嘎嘎鴨叫聲越來越近,陡然間,迷霧中竟跑出一隻一隻的鴨子。這些鴨子,有的從顏程泉的腳邊跑過,有的從顏程泉的身邊奔過;有的還展開翅膀,從顏程泉的頭上滑翔飛過。且見這些鴨子,身形比一般鴨子小一點,羽毛都是茶褐色的。卻不正是顏程泉小時候,在臨港大道的田地裡,看見的那一大群的菜鴨母。


四面八方湧來的菜鴨母,宛如千軍萬馬。片刻之間,整個東海湖畔,頓是被成山成海的菜鴨母佔據。「為什麼三更半夜的東海湖,會出現這麼多的鴨子?」一種撞鬼般的恐懼,頓是昇上顏程泉的心頭。震天響的嘎嘎鴨叫聲中,縱是顏程泉想趕緊離開。可四面周遭,甚至腳邊,卻都擠滿了菜鴨母,讓顏程泉連個腳尖的落腳處也沒有。因而滿懷驚懼的顏程泉,只能起身,巍巍顫顫的站在湖邊的紅磚護堤上,卻是進退不得。更讓人毛骨慫然的是,原本湖邊靜謐的求偶蛙叫蟲鳴聲。此刻,頓更盡成了青蛙被鴨群搶食,撕裂吞食的哀嚎;與草叢間小蟲被鴨群啄食,發出的死前慘叫。而整個東海湖的湖面,原本月光映著湖面煙波好不寧靜。轉眼之間,整個湖面卻是滿佈菜鴨母,你爭我奪,競相捕食湖中的小魚。嘎嘎嘎嘎~嘩啦啦啦"擠滿湖面的菜鴨母,為爭食小魚,或你啄我,我啄你,或展翅互相撲擊。頓讓整個東海湖,宛如變成了一個血腥的殺戮戰場。


一隻鴨子,兩隻鴨子,不會讓人感到恐懼。但成千上萬的鴨子,團團將人包圍,黑壓壓的搶食,卻足以形一個恐怖的夢魘。置身成群菜鴨母包圍的夢魘,霎時間顏程泉的腦海,宛如看見自己經歷的浮世人生,面對那一場又一場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與一場又一場人擠著人,人人拼命狂熱的追逐流行風潮。正當顏程泉進退不得,惶然不知所措。幸好,這時隔著東海湖對面的涼亭,隱約看似出現一個人影。「喔!不。不是幸好,應該說是不幸」因為三更半夜,宛如荒山野嶺的東海湖,只常聽說有孤魂野鬼出沒;卻怎會突然出現一個人。果不其然,就見那涼亭中的人影,看似緩步移動,走出涼亭。而後那人影,居然就跨過了湖邊的紅磚護堤,直接走下東海湖。


「東海湖有多深?」顏程泉不知道。因為東海湖,不過就是一潭又臭又髒的死水,一般正常人應不會想走下東海湖,去游泳或玩水。況是三更半夜,此時的東海湖面,還詭異的擠滿了一大群爭食的菜鴨母。然更詭異的是,顏程泉看見涼亭中的人影,走下東海湖後,居然他的身體,他的雙腳,都沒浸到湖水中;儼然竟是離水三尺,飄浮在湖面上。「三更半夜。什麼樣的人,可以飄浮在湖面上走路?」霎想及此,頓讓顏程泉的腦袋一陣轟然與空白,宛如天地間的景物都靜止不動;眼前成了一片刻在木板上的黑白板劃。唯見那飄浮在湖面上的人影,飄過了湖心之後,居然直直朝著顏程泉飄來。撞鬼的恐怖直覺,籠罩顏程泉的心頭。顏程泉恐懼的,想拔腿逃跑;然而雙腳,頓卻腿軟的不聽使喚。就見顏程泉轉身,跳下湖畔的紅磚護堤,卻竟是兩腿一軟;整個人便跌倒在堤岸旁的水泥地。水泥地上原本擠滿了菜鴨母,顏程泉這麼一跌跤,頓是跌入菜鴨母群中。"嘎嘎嘎嘎"漫天的鴨叫聲響中,頓時顏程泉發覺,自己竟似也變成一隻夾雜在鴨群中的菜鴨母。


"嘎嘎嘎嘎"鬧哄哄的鴨叫聲,不絕於耳。漫天鴨叫聲響中,卻是聽得那飄過湖面的人影,猶似慨然而嘆的吟唱:


『鬧哄哄,人人高喊~民主與自由。什麼卻是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你爭我奪,好不民主自由。


人人追著名利權力跑,隨波逐流。


難道這就是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人被慾望驅使~奔走如鳥獸。何來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灑把米於地,鴨群搶食趨之若鶩。


養鴨人家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盡逞所慾就是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情緒主宰了人的大腦。那裡還有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跟著群起鬨喧嘩,好不民主自由。


成群的跟著狂熱的情緒走,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喪失了自我~卻說是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為了盡逞己慾,為了如己所願,盡把人性良知全拋。


鬧哄哄,各說正義,卻是仇恨與對立。


一個人人呲牙裂嘴的世界,這是什麼樣的民主與自由...』。


「鬧哄哄~鬧哄哄...」隱然只聽得那飄過湖面的人影,滿嘴"鬧哄哄"的吟唱。頃刻間,顏程泉還看見飄盪的人影,尚在東海湖的湖心。眨眼之間,那飄盪的人影,忽卻是出現在顏程泉的身後;擋住了顏程泉身後的一桿路燈,映照的暈黃燈光。


東海湖湖畔的路燈,都是一根約三公尺長的鐵桿,頂上裝著一個像籃球般大小的白色圓燈。圓燈的燈光昏昏暈暈,映照下的景物總一片泛黃,讓人恍如置身夢境。暈黃燈光映照下的景物朦朧,使得此刻的顏程泉,也不知是否自己是在夢境。「應該是夢境!」因為真實的世界,不該會出現眼前的景象。暈黃的圓燈下,此刻顏程泉的眼前,只見有個人影站在面前,卻是腳下離地三尺。由於那人影,背著路燈的燈光,所以顏程泉並看不清其面容。然而眼前詭異的景象,卻是讓顏程泉早已嚇得魂不守舍。「東海湖,果然有鬼!」恐懼的念頭,閃過顏程泉的腦海。頓是讓顏程泉的腦海,盡成一片空白,恍若三魂七魄,俱飄九霄雲外。嘴巴想喊,卻連張嘴都不能,更喊不出聲。就算顏程泉想逃,兩腿卻也是腿軟的,連舉步都不能。正當顏程泉都快嚇破膽。卻是見那飄盪的人影,開口說『小朋友。不必害怕。雖然我已二三千歲。但我不是鬼。我姓莊,名周。乃春秋戰國,宋國人士。如今渡海來到東海大學,當客座教授,專教授道家哲學是也...』。


「原來是莊周教授!」昏昏路燈下,乍聽飄盪的人影之言,頓讓顏程泉大大鬆了一口氣。而且關於莊周教授,學校的師生間,早所傳說。都說─莊周教授神出鬼沒,而走路腳不踏地,都是御風而行。雖說關於莊周教授的事,都只是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說。而且學校的師生,亦鮮少有人真的見過莊周教授。當然在此之前,顏程泉亦未曾見過莊周教授。此時此刻,驟見東海湖飄盪如鬼魂的人影,既知是莊周教授。一時驚魂未定的顏程泉,對其走路腳不著地,而且還用飄的飄過東海湖面;也就不再像先前那般,有如撞鬼的恐懼。甚至對於莊周教授,能夠御風而行。於顏程泉的心中,原本的驚懼之心,剎那間;頓似更轉為了崇拜與神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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