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2|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人靈小說《Y字路口的靈界辦事處》第四章#4-3

    前文回顧:原以為潛窖徑只是個狹小地窖,沒想到卻是擁有上萬靈住民的地下世界,熱鬧不亞於靈界地表,只是在這樣繁華表象背後,另外有一群靈住在荒蕪的下拐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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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字路口的靈界辦事處》第四章 #4-3

    如果不是被球影撞了那麼一下,果仁是不可能會掉下坑,如果不是掉下坑,果仁是不可能會知道原來「下拐」就位於坑下,自成一區遺世獨立。

    果仁站在原地,前看跟後望都太不切實際。與其說這是靈界,不如說這裡更像人界,但真要說這裡是人界又過於虛假。

    明明位於地窖內的坑洞下,抬頭卻能見到太陽,空中還有雙彩虹。

    平望是翠綠山巒層疊,瀑布擊石聲與靈玩水的嬉笑聲交錯;轉過身是壯闊雪景,成隊的靈們騎在馬群上移動;再過去是黃葉林蔭,獨棟別墅排兩列,路上有靈在散步,更有靈群聚談天,幾個私人庭院內還有孩子在玩耍。……

    不該同時出現的畫面全混一起,更為奇特的是所有景象都是縮小比例,山只略高過果仁的膝,靈則大不過巴掌,果仁彷彿來到小人國而她是突兀的大巨人。

    如果說果仁對眼前所見是感到訝異,那麼下拐的靈居民們看到果仁的反應就是慌張,話不說了,路也不走了,因驚嚇而短暫靜止後,所有的靈、自然景物和建築「嘣!」、「嘣!」、「嘣!」接續消失。

    虛幻景色不在,只剩正常大小的斑駁土屋四散與塵土飛揚的破舊荒蕪。

    好幾隻眼隔著土屋的窗縫在觀察果仁,從中依稀傳出議論她的氣音:「她誰?」、「怎麼會有外靈來?」、「誰又欠債不還?」、「要去趕她走嗎?」

    「我是靈界辦事處的實習生果仁,今天來這是想找個靈。」果仁調出自己的公務證像,想釋出善意。

    聽到果仁的說明後,靈們紛紛關窗上鎖,避之唯恐不及。

    果仁有聽說過下拐是個「有點特殊」的地方,但沒想到如此特殊。

    靈沒有家庭結構,彼此也不具備親屬關係,加上靈的情感需求和生理慾望極低,所以不存在結婚生子的現象,儘管也有靈會共住,但那多半是因為想節省開支或友誼互助。

    下拐遭靈非議的原因在於這裡的靈居民對人界依戀過重,單憑各自靈力卻難有施展,所以群居匯聚靈力,以縮小世界盡可能地大量仿現人界,生活其中的父母、夫妻、子女、鄰居等角色全是靈化假象,類似傀儡娃娃,依憑創造者的期待與之互動。

    既然沒誰願意搭理她,果仁戰戰兢兢地對著門牌號挨家挨戶找,總算讓她找到了「七十七」。

    土屋七十七號的牆面遠看是石塊堆疊的凸起,近看是一張又一張泥塑的立體人臉相黏,有的閉眼微笑,有的怒目露齒,五官相當逼真。

    沒有手搖門鈴,果仁只能敲門,但面對門上密麻排列的詭譎臉孔,果仁不知從何處下「手」。

    就在果仁猶豫時,門上直對著果仁的臉開口說話:「妳是誰?」

    臉由不同五官拼湊而成,眉毛、眼睛、耳朵……沒一個相似也沒一個對稱,當下跟果仁說話的是左邊臉,所以右邊臉依舊閉眼不動。

    「咳!」被嚇得不輕的果仁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一邊調出自己的公務證像,一邊解釋:「我是靈界辦事處的實習生果仁,今天來這是想找吉瞋。」

    「醒來!來找妳的。」左眼瞪向右臉,不是從嘴而是從眼部發出粗曠的男聲。

    「就我是吉瞋?你不是嗎?」右臉也張眼了,女聲開口回頂。

    「我不認識這傢伙,肯定是來找妳。」左眼改對右耳喊話。

    「說得好像我認識她似的,我不認識。」右耳抽動以另一女聲回應

    這些看似不相關的五官是「吉瞋」還是人類時,不同世的不同部位,所以每一個五官都可以是「吉瞋」。

    狀況有些複雜,但透過他們的彼此對話讓果仁了解到「這張臉」就是吉瞋,她於是拿出鏽色函:「我是來送通知的,人界的簽證已經通過了。」

    「看來是找我的。」不同的五官以右眼為標的整合成同一張女臉,然後開口正常說話:「我不去。」

    「不去?妳之前已經有兩次放棄紀錄,這次再不辦理入境就會被永久取消資格。」

    「我申請人界簽證又不是為了要去人界。」

    「可是妳前前後後申請了那麼多次?」果仁事先查過,吉瞋的申請紀錄將近四百。

    「近十四次是我申請的。」吉瞋變了張臉:「是十三,不准把我的算進去,前面九十次都是我。」接著又變另一張臉:「再往前算六十五次是我。」

    短短幾分鐘內吉瞋變了至少十次臉,有女、有男、有老、有少,每張臉都在回顧自己的申請次數。

    「……妳、你們。」果仁已經不知道該用「妳」、「你」還是「妳們」或「你們」。「難道不是因為很想去人界才這麼積極申請嗎?」

    吉瞋變回最開始與果仁對話的那張混雜臉,各部位五官一一發言:

    「垃圾待的地方,誰要去?」

    「人界裡傷害我們的人太多了。」

    「我們把每一世欠我們的人都回想起來,把每張可惡的臉都釘死在牆上,一個都不忘。」

    「光想起來是不夠的。」

    「對!光想起來怎麼夠?他們都該有報應!」

    「我們申請就是為了『報仇』。」

    在吉瞋你一言我一語中,果仁摸索出重點:「妳們申請前往人界是為了『報仇』?」

    「看妳無知,就說給妳聽吧。」吉瞋的五官扭曲後再整合出新女臉,以沉穩聲調緩慢說著:「我們在靈界只能大概知道人界發生的事,沒辦法掌握那些人到底過得如何,所以我們想出個辦法,就是不停申請前往人界,我們輪流申請,把欠我們的人都申請遍,申請事由當然是『報仇』。」

    只要條件充分,「報仇」確實可以成為核發人界簽證的正當理由。

    「申請沒過是最理想的,因為申請駁回的同時,會連帶註明對方狀態,我們就能知道那些人現在過得如何。是不是孤獨落魄?是不是貧病無靠?他們可能不記得我們了,但我們永遠不會放過他們。」

    沒想過會有靈抱著怨恨在申請簽證,受到衝擊的果仁有點理解不過來:「既然是為了報仇,那申請通過就直接去人界報復他們,這樣不是更好?」

    吉瞋恢復成七拼八湊的臉,各部位激動地發表不屑:「蠢啊!」、「難怪是實習生!」

    五官再次整合,這次換輕佻男臉發言:「妳該不會不知道能以『報仇』理由通過簽證的前提,是對方要從『靈通』升關這麼基本的常識?」

    「我……。」果仁確實不知道。她甚至覺得以「報仇」為目的去申請人界簽證,本身就是不該的事。「我知道人要想從靈通升關,就要能『放下恨』。」

    「靈通」是人界最後關卡,只要過關,人就能自由選擇要繼續留在人界或是升到靈界。

    男聲接著說:「『靈通』的升級考核標準是『放下恨』,但『放下恨』不單指當事人要放下對別人的恨,這條件是雙向的,被他傷害過的人也得放下對他的恨,如果有誰不願意放下,那當事人一樣無法過關。」

    所謂「被傷害過的人也得放下恨」,並不是指會有誰一個個去問被傷害的人:「你要不要原諒對方?」而是當事人在面臨升關時,有沒有誰會在這時候表態「我對他充滿怨恨」,如果有並且不同意原諒的話,將會被視為「無法放下恨」,那麼當事人就無法升關,必須繼續承受關卡考驗。

    正因為如此,吉瞋們輪流以「報仇」為事由提出人界簽證申請,等同表態無法放下恨,那些被吉瞋怨恨的當事人們也就會永遠被困於靈通,當人在同一個關卡待太久,折磨便會加倍。

    「這跟你們去不去人界沒有衝突。」

    「哪沒衝突?」男聲回得咬牙切齒:「靈界才沒在管報仇成不成,只要我們一入境人界,就會被視為接受報仇的調解,就算報仇不成,在當事人的帳目上也會顯示『仇恨了結』,照樣可以升關,這不是太便宜他們?」

    「可是三次鏽色警告後,你們就再也無法前往人界。」這樣值得嗎?

    「無法前往人界又怎樣?反正我們還是可以再提出申請。」大不了永遠不通過,反正「不通過」是他們的本意。

    「你們還會因此被列入靈部黑名單。」未來想翻身是難上加難。

    男臉退去,拼雜的臉再次出聲:「都住在下拐這了,跟被列入黑名單有什麼不同?」

    如果靈界也有居住階層之分,下拐肯定是最底層。

    「不要跟她廢話那麼多!」右嘴歪吐出長舌,將果仁手中的鏽色函捲入口中蠻橫咀嚼,然後吐出一地碎屑。「哈哈哈!變垃圾了!被我變垃圾了!」

    「她特地拿來的!變垃圾了!」

    「變垃圾了!」

    「把靈部的東西變垃圾了!」

    「變垃圾了!」

    「垃圾!垃圾!垃圾!」

    在吉瞋的鼓譟下,躲在暗處的其他靈居民跟著起鬨,又是敲牆又是拍窗,果仁只能摀住耳,消極抵禦刺耳的高分貝。

    「快走!」

    「滾回地表!」

    「下拐是我們的!」

    果仁只想趕緊離開現場。

    果仁記不清她是怎麼離開下拐的,印象中她就是往回跑,周遭一棟棟土屋陸續變回虛假的人界景象,來時的坑口已經消失,眼前僅剩一條窄路,她只能狼狽向前,窄路通往陌生長道,果仁就一路追著在前方那隱約閃爍的出口光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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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山頂的Y字路口有兩條交岔路,右路前行通往人間,左路向前直達靈界,而佇立在中間的破舊小磚屋是專門受理靈們各種疑難雜症的靈界辦事處,看似不大可靠,但卻從未遺漏過任何一份囑託,那便是——「Y字路口的靈界辦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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