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哭得越慘腦中的劇場也演得越烈。
我覺得自己好委屈好不值,我陪他熬了這麼多年,結果他還為了別人兇我?我是不是乾脆機票訂了,一個人飛回台灣算了?反正我什麼都放棄過,這次我也可以不稀罕。
幸好,我還保有最後的理智。
哭完之後,情緒和緩下來,思緒也冷靜許多,我開始仔細回想整件事的始末並反覆咀嚼L說的話。
我認識的L是一個極度念舊的人,那箱在我眼裡的「垃圾」,都是他曾經掏心掏肺甚至肝腸寸斷的證明。重情如他,要他親手丟棄那些片段,等於是要現在的他否認過去的自己,那是多麼殘忍的事。而他當初選擇不告訴我,也正是因為我現在的反應。
至於控制一說,之所以讓我如此難過,也正因為是事實。
L是我最親近的人,他從來沒有故意傷害我,我相信這次也是,但清楚掌握我的痛點,他往往知道刺哪裡會一針見血。這句話確實點醒了我,我意識到自己對控制的執念源於安全感的匱乏,不是L給的不夠多,是我根本沒有能力給自己,從別人那裡得到的,隨時有被拿回去的可能,只要對方動搖,我的內心也隨之崩塌。
那一天,我發誓再也不要從別人身上找自信、再也不要跟任何人討安全感。
擦乾眼淚之後我走回小屋,雖然知道不該跟L嘔氣,但我還是不小心脫口而出:
「我們從今天開始當室友。」撂下狠話不能臨陣退縮,我轉頭就走。
L大概也在氣頭上,更不能小看他冷戰的功力。後來的幾天,我們除了必要的交談,沒人願意多說一個字;小小的閣樓裡,兩個人極盡努力保持距離,誰也不想先碰到誰。
在心靈短暫單身的那幾天,因為不需要跟L聊天,我趁著在果園疏果、像個機器人重複用手指推小蘋果的八小時內,和自己來一場史無前例的腦內對話。
我開始一一回溯身邊親近的家人朋友於我之間的關係,將我從小到大記得的事件全想過一遍,並自我分析這些事件對人格塑造的影響。我試圖在這些歷程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那些停在我腦海裡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再再左右著我的成長經歷,這些全是養成我、定義我的一小片拼圖。我決定認真徹底地重新認識自己一次。
接連三天的馬拉松式自我對談,耗費了我巨大的精神力,導致我比平常下班之後更累,幾乎都是吃完晚餐就昏睡,但確實收穫不少從來不曾關注的意識覺察。
一個禮拜過去,有一天晚上臨睡前,雖然L就躺在旁邊,我突然覺得好寂寞,他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呀,也是我在國外唯一的家人,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我蜷縮起身體,默默地啜泣起來。
「你現在又怎麼樣?」L語氣很兇。
「我覺得很孤單…。」我帶著濃濃的鼻音。
「怎樣孤單?」他聽起來還在生氣。
「你都不跟我說話、不跟我聊天,而且…而且…你也都不抱抱我了啦…嗚…」我像個小孩邊說邊哭。
「不是你說要當室友嗎?」他聽起來有點想笑,可是還在嘴硬。
「你最好有那麼聽話!吼唷,你過來抱抱我吶…」我一邊把他手臂抬高,自己順勢滾進去。
最後我們的冷戰就在他被迫抱抱我之下落幕。
L最終沒有跟前任直接聯繫,他讓朋友轉告交由她全權處理。
在不想失去的人面前,面子根本沒那麼重要,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但做起來其實不太容易。練習示弱和認錯是我的功課之一,我不只想為了他當個更可愛的人,也為了自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