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人死後到底去了哪裡。
身為女神教徒卻說出這樣的話,被當成異端送去審判也是罪有應得。亞莎沒有站出來幫對方說話,不只是因為她就是那個告密的人,也是因為她發自內心不敢去思索,叔叔這句話背後的可能。
儘管這違背了「求知」的家訓。
她衣領上的「智慧之果」被劃了個紅艷的叉,在脖子旁時時叮囑鏡中的子孫應當謹記:切莫以知識追求榮耀。
否則就會像祖先一樣被垂釣在國王的寶座後。
在傾頹的古城遺跡裡,叔叔撫著無名之神的塑像,用一如往常的溫和音調說著。
沒有人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神官的紀錄可能只是瀕死者的囈語,畢竟即使是王家法官也犯過將死囚的遺言當作證據降罪無辜之人的錯誤。睿智英明、受國王器重的高位之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我等只能憑販賣知識維生的蕞爾小民?
三十初頭就滿頭白髮的男子面帶微笑,語氣卻充滿嘲諷。
這人就是這樣,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滿是矛盾。亞莎常常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教導照單全收。而叔叔也從來不告訴她該相信什麼。他對亞莎唯一的要求就是:「親眼去看,再自己做判斷」。
沒有人知道人死後會去哪。是如教典所說的女神懷抱?還是像那群深淵讚頌者所言的無盡之底?然而活人去不了神界,真正的深淵信徒也對此諱莫如深,彷彿就如叔叔所質疑的,人死後的歸處是可令世界崩壞的禁語。
據說叔叔拒絕成為可恥的處刑官——他說那些人被剝奪判斷事物的能力,沒有被稱為人的資格——選擇親身去探索令他致死的謎團。
但亞莎看見了,與遺骨一起回來的不只有信使。
她的叔叔,教導她世間一切,教導她如何保持探求者驕傲的第一位導師,穿著生前那件同樣有著紅色禁果的灰藍披風,在瘦小少年的肩上飄蕩。半透明的身軀依然挺拔,眼神卻失了精明,只餘惶恐與茫然。
彷彿他遭遇了此生最大的挫敗,彷彿他信守的執念在一夕間崩解。
彷彿他失了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