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令無絕 》厄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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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給她下了毒?誰要害她?為何害她?


  她想不明白,她想起身,想去大肆質問,卻是四肢沉重提不起半分力氣。



  火艾安神,意識昏沉間,薛妧彷彿聽見耳邊迴盪著窸窸窣窣的低語。


  ——「溝裡發現的......」


  ——「可憐......發現時......都沒了......」



  饒是她雙目一黑,恍惚中卻覺艾香之下似隱隱透著陣陣令人作嘔的腐臭與腥氣。


  ——「......髒......晦氣......換走......」


  ——「......尋常能換三只......可......兩只都算多......」



  斷斷續續的人語兀自不絕,卻彷若隔著重重屏障似的叫人聽不真切。


  薛妧微蹙著眉,饒是想再聽仔細些,意識似又驟然回到重九飲下毒水那日。



  陌生又熟悉的婦人聲迴盪在山林間。


  ——「諸法因緣生......妾不能識......並未發生的未來......」




***




  「好苦......」


  顏六娘剛餵薛妧喝下新的一碗藥湯,她回身收拾食案,卻聽見床上的薛妧迷迷糊糊地猶在喊苦。


  那日道濟師方走不久,不想薛妧又發起高熱,饒是整個人昏昏沉沉,口中卻兀是喃喃囈語。她有時喊著苦,有時喊著冤,好似真實在夢裡蒙受巨大痛苦,聽得六娘是心如刀割。



  雖說她帶著薛妧寄居癘坊多年,顏六娘卻並非弋城本地出生。


  她的家鄉在屏州邊境,是與禦夷州接壤的一座小村。即便是貧瘠之地,像她家鄉這樣的小邊村,在承平時期靠著接濟往來四方的蕃客商旅,亦能圖個溫飽,然而當兩境交亂之時,卻是首當其衝之地。


  當年,她的故鄉便是毀在烏斯人手下。兵荒馬亂間,獨她攜著幼女一路往南,最終逃到弋城,卻不想在城裡染了時疫。雖蒙寺家收救,可憐她那苦命的小福最終仍是沒熬過。


  親故離散,失了血脈。萬念俱灰下,她投繯了。幸虧當時讓看顧她的趙娘子發現得早,及時從繯上搶救下來,不承想又落下個口吃的毛病。


  原以為此生再無甚可留戀,直到收養了薛家小娘。彼時才滿月的嬰兒,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躺在褓巾裡抽抽噎噎,細碎的哭聲聽著比初生的貓兒還虛弱。只是餵了她兩口米湯,卻曉得衝著持勺的她笑;往後的日子,薛妧成了她僅剩的念想。她開始背著她在灶間走動,用米湯一點一點把她拉拔長大。看著她從扶床學走,到一步三搖地追在蝴蝶後面慢慢地跑。又過幾年,小娘子梳總髻了,也曉得愛美了,時不時搗鼓些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便往鬢邊插。她看著她一日日成長,即便她只是個無依無籍的浮逃婦人,卻是寧願自己縮衣短食也要照看好她。



  薛妧的魘語令她不解,她委實想不透妧娘的痛苦因何而生?


  ——莫不是因她這浮逃的身分輕賤,才叫妧娘懷怨在心?



  六娘白著臉,偷偷抹去眼角的淚。再抬眼,卻見道濟師正自門外不遠處走來。


  她忙道:「妧、妧娘......醒、醒醒......阿、阿師來......看、看妳......」




  薛妧在床上睡得昏沉。一聲嚶嚀後,在六娘的攙扶下才緩緩坐起身來。她挨著六娘,睡眼惺忪地道了一聲阿師,並在養孃關切的目光中乖順地伸出雙手。  


  許是剛自溫熱的被窩探出手來,薛妧只覺得阿師診脈的手指涼颼颼的,激得她一個哆嗦,原本矇矓的意識不覺清醒許多。


  道濟師是癘坊醫僧,年紀貌似五十開外,生得一張風乾似的瘦削臉,饒是形容乾瘦,一雙眼卻異常炯炯有神,平素見人總是樂呵呵笑著。


  據六娘的說法,薛妧自幼便常犯夜驚的毛病,當年總是讓道濟師幫著應付,許是因著這層緣故,她見著阿師總是多了份親近。




  「阿師——」她怯怯地開口,悄聲道:「......阿師是真的阿師麼?還是閻魔大王變做的?」


  六娘聽她兀是講些駭人的胡話,又是哭喪著臉,然而阿師卻猶是笑呵呵地。


  「看來小薛居士這身子是好轉了,人卻還未清醒過來,爾今倒把貧僧看做十殿裡的閻羅,等著要審妳這不著邊際的亡魂。」他打趣道。


  「小居士莫不是還看不透?」見薛妧猶是迷茫,他收回搭在她脈搏上的手,捻動起懸在他腕上的琉璃珠反問道:「雖是脈象沉細,亦起落分明;妳若已是亡者,又何來這般氣血脈動?可是貧僧讓妳一連喝了幾日苦藥,又把妳給喝胡塗去?」



  經阿師點撥,薛妧不覺也將指尖探向自己的脈搏,饒是細沉綿軟,卻也的確能感受到皮膚之下的脈搏律動,更別說她實打實地喝了那麼些天的苦藥,可不是觀音菩薩賜下的楊枝甘露......


  莫非......眼下僅是一場夢?薛妧納悶。


  可她在這麼的一段夢境中,卻又知冷知餓,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病痛的苦楚,若說只是夢境,委實說不通。


  還是那日她在破倉院給摔迷糊了,幻想出一段莫須有的前塵不是?


  ——她已分不大清生與死、虛與實之間的界線何在。


  

  「雖說小薛居士生來是有些不足,無法久站,但顏居士平日也別太拘緊著她。」道濟扭頭又向六娘開解道。


  「人若四肢不勤,反倒加重氣血虧損之相;還須讓小居士她多走動走動,如此疏經活絡,自然強身健體。此外,我觀小居士尚有些肝氣鬱結之兆,許是近日心緒大起大落所致。若女居士實在不得閒,不妨讓她自行來道場活動。而今適逢齋月,小曠野院廣開俗講。我雖不解小居士心裡憂思,指不定那些經變卻能為她起些些開解之效。」


  見六娘訥訥地連稱了幾聲是,道濟一哂。



  「小居士也不好鎮日胡思亂想,讓妳養孃再替妳操勞。」他猶在捻動著腕上的念珠。


  「據聞,開講的阿師近日又新撰一篇變文,待有緣人聽講。小居士若是身子好全,不妨來趟小曠野院,看得否做上那一回有緣人。此行若是不得緣法,便權當散心;然若得緣法,豈非美事一樁?」



  道濟師這廂言詞懇切周全,說得薛妧毫無反駁餘地,她猶在恍惚之中,此刻不覺便也愣愣地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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