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大概以為他只是普通的乞丐。
隨隨便便就把臉露給他看,隨隨便便就掏出繡有家徽的手帕。用著不容拒絕的傲慢語氣命令他收下沈重的麻布袋,然後像是無法再多忍受一秒般飛速離去。
隔著比他身上破布還細緻的麻布料,他摸到熟悉的輪廓,以及稍嫌小了點、但應該是錢的圓柱體。
十枚銀璐文,作為暗殺貴族的酬勞實在很寒酸。不過有提供武器算還有點常識吧?
今天太陽沒出來,但帶著涼意的小巷還是能感覺到少許人的氣息。他謹慎地沒當場檢查袋子,拖著跪僵的腿往橋下的臨時住所走去。
是啊!「臨時」。要說他和「普通」的乞丐有什麼不同,就是他依然沒忘記過去的輝煌吧!只不過這股傲氣除了讓他堅決不接受佈施、多餓兩個月肚子外,基本是比麻袋中的銀幣還沒用的東西。
公子哥兒以為什麼都能用錢買到,卻不曾想過像他這樣的乞丐拿出閃亮亮的錢只會被懷疑扒了哪位富人,然後毒打一頓拋屍水溝。
他還寧願袋子裡裝的是麵包。貴族家的僕人就算是最低階、負責打掃廁所的男僕,也能拿到沒有參雜碎石的乾淨麵包。那些說貧民是因為不注重口腔清潔才滿口爛牙的人,肯定從來沒有吃過用砂礫假裝成堅果或燕麥的麵包。
在頭殼裡迴盪的「喀啦」聲甚至取代了馬蹄重重踩在耳邊的記憶,成了他現在最可怕的夢魘。他能夠面不改色地看著闖禍的街童被打到腦漿四溢,卻不敢在河邊多往嘴裡瞧一眼。
因為那是他與這條街、這些人越來越相容的徵兆。
也罷。他甩了甩頭,差點撞到垂在半空中的破木片。活過了這一年,他多少知道些能收購這些「破銅爛鐵」的門路。高傲過頭的男人也仔細告知了地點與時間,他只要準時出現就好。
麻袋吭啷作響,他小心揣進懷中,避免銳利的鋒刃切開袋底。
但他終究無法成為一名「普通」的乞丐。
溫飽與榮耀,他該死的還是選擇了後者。於是他讓雕花劍鋒陡然轉向,避開目標的女人,刺向一旁的雇主。
男人的眼神從鄙視轉為震驚,再轉為驚恐,然後怦然倒在車輪旁。侍衛此時才如夢初醒,出鞘聲連綿,於他而言卻有如勝利的呼喊。
那遠比從浮屍身上蒐集破布賣給造紙工坊還要簡單,但也比被潑了一身穢物後、在走去清洗的路上被人嘲笑還要難受。
早在一年前,早在他主君的殿堂上,早在他尊敬的人、他鍾愛的人、他愧對的人、他共享一杯酒的人,還能愉快談笑的時候,他就該這麼做。
他活該就這樣死在糞尿橫流的水溝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