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啦,下來吧。」杏兒清脆的聲音打斷任遊飛遠的思緒,他還恍如夢中似的眨眼,好一會才拉回神智。
畢竟凡人是不會飛的,任遊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遨遊的樂趣中,總覺得才剛搭上飛劍便已到目的地,心中微有遺憾,卻不願糾纏溫溫一笑,戀戀不捨的慢慢下地。
日頭不知何時已到了頭頂,他才發現牠們飛行的時間根本不短。
任遊左右環顧,他們似乎已越過好幾個山頭,這裡的景致相當陌生。
二人所在的位置是山間的一處溪谷,兩側亂石雄偉錯落,怪石嶙峋層層疊起,旁邊的水道約莫丈餘,不甚寬的水面平靜無波,卻深得望不到底,遠處有個聲勢驚人的大瀑布,水量奇大流速快,甚至看不清瀑布濺起的泡沫與流動時的波紋,遠遠望去還以為那是一大片雪白的布橫掛在山頭,要是跌下去只怕連屍骨都會被漩渦捲得連渣都不剩,任遊感嘆上天造物的巧奪天工之餘,亦有點忐忑的緊張。
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是覺得這裡是世外之地,自己不應該來此。
奇怪了,人人都說他淡漠得無情,怎麼遇上這些妖就沒這回事?
「任公子,阿佑就住在那邊,我們走。」杏兒沒有發現任遊的不對勁,指著瀑布那邊說罷,拉著他的衣袖引導他。
「杏兒姑娘,在下常常走山路,妳不用擔心在下滑跤。」任遊踩著崎嶇不平的石頭,動作雖然比杏兒慢了點但很穩,在人類中已經算敏捷了。
「我是不擔心你滑倒啦,可是要是不小心踩到阿佑的陷阱小法陣…你會被彈到我很難找的奇怪地方喔?」杏兒歪頭,以徵詢的目光確認意見。
「…還是有勞杏兒姑娘帶領了。」任遊乾乾一笑,只能無奈抹汗。
又是洞府又是法陣的,妖怪名堂還真多,他的修道之路還能開始嗎?
瀑布看著也不算多遠,但他卻走得有些疲倦,明明已到眼前卻遲遲不能到達,正當他忍不住想停下來休息時,杏兒總算停下腳步。
他們沿著石頭走到瀑布正前方,站在一塊充當平台的巨岩上,任遊吃力的仰望上方,左右環顧卻看不到任何像是入口的地方。
「杏兒姑娘?那位阿佑…先生?的住所在哪邊?」任遊不確定該怎麼稱呼那位陌生的妖,語氣非常含糊,或許更多的是疑惑。
「到啦!就在裡面呀!快跟我來,閉氣。」杏兒卻非常泰然的堅定回答,不待任遊再問,便拽著他往瀑布直直撞去。
任遊大吃一驚,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整個人已沒入流瀑中,水花打在身上的力道猛烈得讓他覺得自己快散架,隨即又被杏兒拽出去。
頓時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瀑布後面別有洞天,急速的流水後方是一個天然的山坑,上方的岩石圍攏成一圈,中間有道溝壑引進陽光,周圍岩石上布滿青苔,甚至還長著幾顆小樹與不知名的花,顯得一片綠意盎然,因為潮濕的原因,水氣在陽光蒸騰中更顯得此處神秘,叫人目不轉睛。
天然小道蜿蜒至盡頭,有個小小的碧色草屋,幾乎隱沒在這片綠意中,沒仔細看還找不到,想來那就是那位熟人的住處了。
嘴巴還沒闔上的任遊吞了幾口水,全身都濕了,狼狽得像條落水狗,看著挺悽慘。
「啊,我忘記你不會用避水訣…對不住。」杏兒全身依然潔淨乾燥,扭頭發現任遊的慘況,滑下尷尬的汗,連忙伸指一彈。
任遊只覺有股強烈的風壓撞向自己,衣上的水居然直接化為珠狀,啪答啪答的撒在地上,晶瑩剔透頗有玉珠落地之感,轉眼滲進地表,而他的衣服總算恢復乾燥。
「有勞杏兒姑娘。」任遊拱手笑道。
「不敢,說來是我犯健忘了,你下回可要提醒我。」她靦腆的吐舌一笑,習慣性的去拉任遊的袖子,循著小路前進。
來到草屋前,藤蔓與綠枝交錯而成的門扉緊掩,裡頭毫無聲息。
「是不是不在家?」任遊感受不到動靜,疑惑的問。
「不會,這是他的老毛病,不要被他騙了。阿佑!起來了!我知道你在,不要裝睡。」杏兒篤定的搖頭,用力敲門喊道。
那門發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枝條快被折斷的感覺,任遊不知道該不該勸阻。
門在緊要關頭終於被人拉開,一個滿臉睡意的青年衣衫不整的探頭出來。
「唉呦,我的姑奶奶欸,門都要被妳敲壞了啊,手下留情行不行?什麼風把妳吹來了?我可沒做壞事喔。」那青年散著亂篷篷的頭髮,懶散的抓抓身體,靠著門框一副快要軟腳的模樣,怎麼看怎麼頹廢。
分明是個俊秀青年,外貌年紀介於毒娘子跟杏兒之間,怎麼這「人」就這副德性?
他額間與眼眶周圍都有鮮紅的紋路,耳朵是尖的,穿得衣服形式古怪,設計有點像獵戶那樣粗曠,質料卻又像是官家人般出奇的好,看上去是絲綢的觸感,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看著不像從人類那裡買來的東西。
明明在睡覺,卻整套衣服都穿著,也不換上單薄的褻衣,只有拉開衣襟讓自己好睡一點,偏偏來應門又不穿整齊,讓人搞不清他是愛惜這件衣服還是相反?是重禮節還是隨便,但看他那副散漫的樣子,大概屬於後者吧。
阿佑的視線轉移到任遊身上,一對金燦燦的瞳孔骨碌碌的轉著,揚起邪笑。
「這人類看著挺可口的,帶來給我下酒嗎?小郎君,你叫什麼名字?不知道我是妖怪嗎?」他自來熟的湊到任遊面前,勾著他的肩膀,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威嚇似的逗弄他,像是貓在戲耍獵物。
任遊還沒開口,杏兒倒是一掌巴下來,阿佑眼珠子差點被震出來,悲催的抬頭。
「不准亂吃人類,我早就說過了,當心我揍你喔。」杏兒把自己插進兩人中間,明明矮了對方一截,氣勢仍不輸人,只是臉上的怒意因為鼓起腮幫子的原因,看著一點都不可怕…但也不想忤逆她就是了。
「妳已經揍了啊…姑奶奶欸,能不要這麼兇巴巴的?不過是開開玩笑,自從敗在妳手下後,我可再沒吃過好人啦。」阿佑委屈的按著頭抱怨。
「你別管他,他就是這副樣子,不逗人他會死。」杏兒拍拍任遊的手臂,安慰道。
「嘖嘖…說什麼呢這是,不要亂汙衊我的名聲,這叫風趣好不好?瞧妳這麼保護他,怎麼著?遇到喜歡的人類,來跟我炫耀?不是我說妳,跟人類談感情是沒用的,他們那麼短命,妳何苦呢…還是學學我,找個妖怪廝守吧,妳毒娘子姐姐呢?我可想她了,怎麼沒來啊?」阿佑見狀不怕死的開啟八卦兼話癆模式,叨叨絮絮的講個不停,任遊倒是好脾氣的等,但杏兒可受不了。
「你.有.完.沒.完?」杏兒大翻白眼,扯著阿佑的臉頰怒問。
「完了完了,妳再弄我就真完了,姑奶奶放手啊,我靠臉吃飯的。」阿佑舉手投降,一口一個姑奶奶叫得可真是順口,討饒技術簡直頂峰。
任遊忍不住笑,杏兒滿意一笑,總算撤手不再蹂躪碎嘴的某妖。
「人類小郎君,你笑什麼?不見義勇為就算了,在旁邊嘲笑可不行啊。」阿佑道。
妖怪跟人家說什麼見義勇為?而且用小郎君稱呼感覺好…微妙。
任遊明知道他們都比自己大上好幾百歲,可被人說「小」…總覺得怪怪的。
「失禮了,在下不是在嘲笑阿佑公子,只是覺得兩位的互動很有趣而已。」但他並不多說什麼,只是拱手笑道,仍然那般斯文優雅。
「哪裡有趣啦,偷偷告訴你,你別看姑奶奶嬌小可人,她可兇悍了,想當初她一隻妖一柄劍,就把鄰近好幾座山的魔修全都整治得死死的,現在周圍根本沒人敢作亂,可謂打遍天下無敵手啊,害得我們這些魔修還得光天化日之下去劫惡人,你說她可不可怕?」阿佑如泥鰍一般從杏兒身邊繞到任遊面前,又勾著他的肩膀,掩嘴竊竊低語的打小報告,還真是一點都不生分。
「你說我壞話?任公子,他說什麼?」杏兒不滿的掄起袖子,阿佑躲到任遊背後。
極度沒有妖怪的風骨,那幾百年的道行也不知擱哪去了,竟然躲在人類後頭。
「他說杏兒姑娘嬌小可人。」任遊笑盈盈的掐頭去尾,全挑好的說。
「真的?」那他幹嘛偷偷說?杏兒不太相信,狐疑的問。
「在下絕無虛言。」任遊信誓旦旦的堅持。
「哼,算了,阿佑你別再鬧了,我們有事拜託你。」杏兒懶得再浪費時間,便直接作結,將任遊的狀況說與對方知曉。
「有這事?進屋看看你怎麼回事。」阿佑聽罷頓時來了興致,拉著兩人走入草屋。
草屋內部的大小很明顯跟外觀不成比例,不知道是不是接近於他們說的「洞府」?
任遊興致昂然的四處觀看,草屋內部橫寬極廣,牆壁跟地面都是綠油油的藤蔓編織而成,光線透過枝枒縫隙穿進來,透風又明亮,一點都不陰森。
家具就一組床、一組桌椅,靠牆的櫃子裡擺滿玲瑯滿目的雜物,有皮質卷軸也有瓶瓶罐罐的藥物,偶有幾張符紙散落,畫著看不懂的符文,從棚頂垂落的枝枒上綁著藥草,整個空間都瀰漫著一股草木清香,全然不像魔修的住所。
「真是漂亮的地方。」任遊感嘆道。
「對吧?人類小郎君,你很懂嘛。」阿佑讚賞的對他眨眼。
「在下任遊。」任遊苦笑。
「任遊,好名字,縱橫天下無拘無束,挺不錯的。」阿佑一笑,拉過任遊的手,認真替他摸骨,杏兒好奇的在旁邊盯著二人看。
阿佑的神情跟毒娘子當初替任遊摸骨時一樣,皺著眉滿臉疑惑,目光來來回回的不停盯著他的臉跟手瞧,任遊仍溫文的回望,只眼中流露一絲盼望。
「你真沒遇過魔修?」阿佑不死心的又問。
「被你們這樣問,在下倒沒多少把握了…可在下去求師的時候都是找正規道觀,那裡應該不會有你們所謂的魔修才是…」任遊疑惑的回想。
杏兒在御劍飛行時曾約略跟他說過魔修跟正道修士的區別,兩者基本修練方法差不多,都是靠功法密籍等等提升修為,但與正道不同的是,魔修會以血肉滋補或用邪門的方式攝取精氣等等強行升階,因為殺業過重容易使人心性異變,行為怪誕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都是常有的事,照理來說他不可能遇過卻沒發現才是。
「或許不是在道觀遇見的,你旅行在外多年,沒遇過什麼怪人怪事嗎?」
任遊搖頭,他基本上遊離群眾之外,鮮少與人接觸,何況他心性異於常人,縱使有些行事比較奇特的人在他附近出沒,他也不放在心上,自然覺得什麼都沒有。
他如一汪死水般的在人海裡遊走,他不關心別人,也沒有人關心他。
這樣的人,問他這些其實太為難。
「你跟毒娘子姐姐怎麼問一樣的問題?他這封印非要當事人解除才行嗎?不管他有沒有遇過魔修,解封印跟這有關嗎?」杏兒雖然不明白任遊為何會被魔修下封印,卻不甚關心,只在乎能不能解咒而已,不解的問。
「雖然不是這樣,但魔修的規矩比較麻煩嘛,誰知道他是不是得罪了某個魔修?要是我隨便解咒說不定會惹來麻煩,要是對方知道這事,以為我在挑釁來找麻煩,我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嗎?」阿佑一段話就有三個「麻煩」,可以想像到底多麻煩了,杏兒都被他說得頭暈,按著腦袋瓜吐舌頭。
「切,你這老鼠般的小膽子,到底能不能解?可以的話你就動手,有人來找事你就推我頭上,讓對方來跟我打就行了。」杏兒霸氣的直言。
「…」阿佑傻眼,任遊抿唇憋笑。
不是,妳這說得太傲氣了吧?叫咱們男人的臉往哪擺?
三尺青峰跟拳頭,都不是練假的就是了?修道的這般熱血行嗎?
「解開倒也行,但我目前能用的方式都會傷到他根骨,所以得換個方式,湊足所需物品輔以法術,才能讓他安然無事的修道…除非他要改修魔,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倒不必強行解封,可以馬上開始。」阿佑甩甩頭強壓吐槽衝動,語出驚人。
杏兒與任遊互看一眼,頗有訝異之色。
「什麼?你剛剛的意思是,他雖然經脈被封不能修道,但是能修魔?」杏兒驚問。
「沒錯,下咒者的封印方式很奇怪,好像很想讓他入魔道似的…這封印若沾染魔氣便會自動解除,沾了魔氣又無法修正道,而若要不沾魔氣便強行解封,又會破壞他的根骨不讓其修道,要不是我另有法子,只怕任遊要修道就得做魔修才行。」阿佑抓不準下咒那人心裡在想什麼,解釋得連自己都不甚滿意,有些含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行!難得任公子的氣這麼清新,怎麼可以讓他去修魔?任公子也不想吧?做魔修可不是美事。」杏兒扭頭問任遊。